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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剛才一口氣給您播放了莫扎特《安魂曲》從合唱到女高音獨唱的部分。這段樂曲極盡了所有交響樂的演奏形式,有將近六分鐘長,大家覺得怎麼樣呢?這是一首用盡各種方法來表達悲傷的樂曲。我聽到了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啜泣的聲音。

因為這首樂曲又叫作《悼念死亡者的彌撒曲》,所以我想一定會有人說這個節目就要結束了,或者說DJ已經去世了這是對他的悼念,等等,恐怕各種臆測會層出不窮。其實,寫著這樣內容的郵件正源源不斷地向我湧來。不過,節目沒有結束。只是我倒是真的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話雖這麼說,我也還沒到另一個世界去。

那麼,現在的時刻是凌晨兩點五十二分,這裡是您的想象電臺。陪伴您的一直是我,最會打比方的話癆DJ阿克。請您慢慢欣賞我們的節目直到最後。

說得好聽,其實我要說的話真的已經沒有了!哈哈,我從好幾天前開始就一直保持這個狀態每天連續不斷地說到天亮。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還是第十三天?還是已經過去四十多天了?我已經失去了一切對時間的感覺。甚至覺得時間是不是已經停止了,不,應該問時間真的沒有停止嗎?既不在今生,也不在來世,這種狀態在佛教中被稱為“中有”[17],這還是之前一位女性聽眾朋友告訴我的,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各位聽眾我們都是——身處“中有”ing。

我這強打精神裝開心的事兒已經露餡兒了吧。嘿嘿,說真心話,我感覺自己好像在沒完沒了地重複著同樣的一天。不,也許說是同樣的也不準確,我至少可以確定每天和大家聊的內容都是不一樣的。但廣播結束了那一瞬間,就好像有一股向後退去的海浪抓住了我的後背,把我又帶回到某個固定的時間點去了。所謂的永遠實際上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呢?並不是一條曠闊筆直的大道一直通向沒有盡頭的遠方,而是地獄般的單調的短距離重複。

就是那個,他叫什麼來著?就是那個岩石上的人,最近我越發健忘了,就是那個推巨石上山然後石頭一定會掉下山的那個,啊,叫西西弗,不對,應該叫西斯……弗斯,也不對。對,叫西西弗斯[18]!我現在就是那個神話裡說的那種讓人受不了的狀態。西西弗是遊戲裡電車的名字吧?啊哈哈。

不過呢,雖然這些日子對我來說就只是一種重複,但我並不覺得講話部分的內容是無聊的哦!因為只要有聽眾在,我就會調動起自己所有的奉獻精神。啊啊,可是還是很癢啊!哎呀,真受不了!從剛才開始我的右腳尖兒就在癢。大腳趾指甲下面那塊兒面板有點硬的地方,簡直癢得受不了啊!我感覺到我的腳一直都是穿著鞋的,是不可能被蟲子咬到的啊。白天被太陽一曬有點兒悶熱潮溼,好像現在更嚴重了。而且,我連動一下腳趾的力氣都沒有了,真是受不了啊!

說到這裡,各位,所謂的癢到底是什麼呢?人類為什麼需要這種感覺呢?痛,我們是知道的。在狹窄的洞穴裡撞到頭,感覺到痛了,下次再去時就會記得蹲得更低些了。被野生動物咬住了,感覺到痛了,就要想方設法殺了那傢伙讓它鬆口,並且要保持安靜,休息到不再覺得痛了為止。可是與痛的感覺相比,癢到底有什麼意義呢?是為了提醒我們個人衛生情況不好而癢的嗎?可是有時候剛洗好澡就癢了啊,那個癢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再比如說,是因為被蚊子叮了會傳播疾病?可要是那樣的話,那絕對不應該是癢,而應該是痛才對啊。癢,這感覺讓人覺得不夠給力啊。

不過呢,各位聽眾,如果我現在說正是這個癢勁兒現在卻成了我心靈的依託,您會吃驚嗎?我怎麼突然用上敬語了,哈哈,實際上我覺得事到如今只有這個癢勁兒能向我證明我到現在還是我。

在我向大家坦白為什麼我會如此依賴癢的感受之前,我還有點事情要跟大家說。首先,被我當作命根子一樣緊緊握在左手的手機,它老早就沒電了,沒辦法接收任何資訊了。我眼前也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全都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正因為這樣,我才會像現在這樣過度亢奮地在廣播裡說個不停。雖然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可以很真實地感受到DJ阿克就是我,可實際上這種感覺也一點點地變得模稜兩可了。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每當我講完一段對往事的回憶,我都會覺得在我的記憶裡這段往事並不是我自己的經歷,它感覺很遙遠,好像是某個聽眾來信裡的內容。相反,每當我讀完了某位聽眾的來信,我都覺得我讀的好像是我自己的回憶。

比如關於初戀。我想各位聽眾可能都還記得吧,我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女孩,她梳著一頭短髮,是個毫不起眼的小個子女生,在那之前我完全沒注意過這個人。那天我們正在上音樂課,所有人都站著合唱時,她憋不住尿,結果就那麼站著失禁了。我站在她身後隔著幾排的地方看到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就一直臉朝前沒停下來繼續唱著歌。所以我感覺好像小便從短裙裡流下來的聲音和歌聲相互呼應在一起。不知為什麼,從那天起我就開始喜歡這個女孩子了。可能那讓年幼的我萌發出某種對性的感悟,也可能是我被這女孩在如此糟糕的狀況下竟然沒有哭的那份剛毅感動了,抑或是她那被命運捉弄卻無計可施的可憐身影捕獲了我的心,我實在是搞不懂。

那麼,這段往事這真的是我的親身經歷嗎?我越來越懷疑這一點。還是說,我是從誰的來信當中讀到了這段故事呢?各位聽眾朋友,請大家充分利用我節目新近開發並已投入使用的多人同時轉播系統告訴我正確的答案吧!拜託了!

“不是不是,這個還真是阿克先生的親身經歷,而且是你的故事中我印象最深的一個。”

“好色鬼!”

“這是戀汙癖的自白。”

“還挺深奧的呢。”

“好像是你自己說的,然後你還爆笑來著哦。”

“好像有這麼回事,不過我記得不是別人的來信哦。”

“對對,當時我也笑了。因為你還吐槽自己說喜歡女性的原點怎麼是小便啊!”

“我前幾天才開始收聽,所以一無所知。”

“‘阿克變態說’的根源就是這個段子。”

“變態!”

“變態!”

“不,是純愛。”

“你說你忘了,這是怎麼回事?”

“阿克先生,你要振作啊!”

“嗯?你們在說什麼故事啊?”

“DJ阿克這個賣蠢的傢伙他現在還在嗎?”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聽了各位聽眾的發言,貌似這件事還真是發生在我身上的啊。看來我是真的不太正常啊。

那麼,下面這個故事是怎麼回事啊?可能大體上還是我自己的記憶,可是我覺得很多細節都很怪。我可以問大家一下嗎?

在我老爸的右胳膊上有一塊跟米餅差不多大小的地方,光溜溜的沒長毛。從小時候起我就覺得很不可思議,一直好奇得不得了,卻一直不好意思問。我想可能是因為我禁止自己跟父親撒嬌的原因吧,而且我也覺得應該留下一個懸念。

大概到了高中的時候,我終於知道了原來那是燙傷留下的疤痕。那是因為我的好朋友被教室的暖爐燙傷了手背,留下了一個同樣的疤痕。於是有一天我試著向老爸問他是怎麼燙傷的。老爸跟我說,那是在他剛學會走路的時候,有一年冬天他不慎跌倒,摔倒時右手碰翻了火盆上的鐵水壺,結果熱水澆到手臂上了。可是這件事也並不是老爸自己的記憶,而是他從奶奶那裡聽說的,那之後還是嬰兒的老爸躺了好多天。聽說那時候,一到晚上就是爺爺抱著我老爸睡覺。每當想起老爸看上去很自豪、很開心地講述這件事時的樣子,我就深深地嫉妒起他來。不過一想起這件事,我的心情反而會變得輕鬆。

好了,故事就講到這了,接下來各位聽眾,請利用多人同時轉播系統做出您的判斷吧!

“太長了無法判斷。”

“嗯……”

在我的記憶裡大致是這樣的。

“你老爸手上的燙傷不是隻有10日元硬幣那麼大嗎?並不是米餅那麼大啊。”

“怎麼有種錯覺這是在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呢?”

“那可不妙啊。”

“勝海舟[19]小的時候被狗咬了睪丸,當時他的父親勝小吉就抱著他睡覺來著。你確定沒跟那件事搞混了?”

不會,那個勝海舟的事還是廣播播出去了之後聽眾給我來信告訴我的,我當時應該還說了‘原來還有這種事’之類的話。

“我怎麼記得你說的不是看了朋友的燙傷,而是在電視劇裡看到了燙傷的特殊化妝技術來著呢?”

是嗎?

“為什麼想起這些事心情會變輕鬆,我理解不了。”

“阿克先生,請自信點!沒錯的,這個故事我記得很清楚。”

“俺也是。”

“我也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