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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寄居者

林獲的情況稍稍有些好轉, 昏睡的時間縮短, 逐漸恢復成正常水平,醒來之後的情緒也穩定許多, 只不過非常呆滯, 似乎分不清發生過什麼, 總渙散著目光張著嘴巴。

他沉浸在自己應激產生的保護殼中,把被傷害的回憶隔絕在外面, 自己縮在殼內, 做一個完完全全的傻子。隨著時間推移,痛苦的回憶愈發模糊, 他會卸下防備有所反應。

而和他同樣呆滯的, 還有林予。

林予仍在床邊守著, 兩腳並緊踩在椅子腿的橫槓上,一份試卷放在腿上,他埋頭做了四十分鐘,只完成六道選擇題, 但做錯了五道。

卷子下面壓著那本舊雜誌, 停留在探訪男子監獄那一篇, 上面賀冰的臉已經被他用筆尖劃破戳爛。他屏著氣兒,抿著嘴,兩道眉毛平直地舒展著,沒皺丁點。

就這麼一副沉靜如海的模樣,毫無預兆地被兩串清淚破壞掉,像一顆石子拋進湖面, 湖還是那個湖,可陣陣漣漪彷彿都在說——這湖難受了,疼了。

林予掛著的兩道淚也是這意思,他難受了,疼了。

林予抽出紙巾擦淚,太過用力把臉頰擦得泛紅,他收起試卷,撕下舊雜誌上那頁。摺好放兜裡,拿出手機低頭玩起來,又恢復了若無其事的狀態。

他瀏覽查詢,想買一張火車票。

就在即將付款的時候病房門從外推開,蕭澤勾著車鑰匙走了進來。介面停在付款那頁,林予抬眸望著蕭澤,按滅螢幕將手機揣回兜裡。

蕭澤拉開椅子坐在旁邊:“我和大夫聊了幾句,豆豆的情況還可以,不需要用藥之後就能出院回家,別再受刺激就行。”

林予垂著腦袋點了點,頭頂一熱被蕭澤用大手蓋住。他盯著純白的被子,腦中也趨於一片空白,該說句什麼或者能說句什麼,一時間無法產生任何念頭。

蕭澤卻開了口:“賀冰回藺溪鎮了。”

他把賀冰的留言告訴林予,連同那一頁的位置都說得清清楚楚,意思也很明白:“他之前承認撒謊應該是猜到被你發現了,並不是真的感到內疚。”

林予繃不住笑了,晃動著髮梢:“每一句都是設計好的,徹頭徹尾都在演戲。”

賀冰文質彬彬的外表下隱藏著暴力因子,他喜歡男人卻和許如雲結為夫妻,並生下孩子。不滿意也好,因為窮所以苦悶也罷,他長年向許如雲施加暴力,直至對方傷重死亡。

“死了,我親生母親是被我親生父親打死的。”林予緩緩抬頭,沒有停頓地朝後仰去,他把蕭澤的手掌蓋在臉上,“兇手只做了幾年牢,就等於受過了懲罰。”

他想狂奔至賀冰身前,將賀冰一拳打倒在地,再糾集證據讓賀冰受到最嚴厲的懲處。卻不料,對方早已受過,什麼都早已結束了。

而賀冰猥褻傷害林獲甚至連證據都沒有。

他什麼都做不了,做什麼都是多餘,此時此刻就是處在這樣一種別無選擇的境地,什麼都知,滔天恨意纏裹著他,但就是無能為力,無可奈何。

全賴賀冰,賀冰該死。

可是為什麼身處這個社會、這個國家、這片土地的一個女人和一個傻子會這樣無助?林予扣住蕭澤的手放下,乾澀的眼睛跟著眨了眨:“哥,我要去找他。”

蕭澤好似無所不知:“我進來的時候你就決定了。”

他能從林予狀似無意的神情中窺探出對方的想法,也因為林予默默收起手機而有些擔心,怕林予瞞著自己。“隱瞞”這種事兒一旦開頭,就絕不止一次,他最不想的就是林予失去理智涉入危險。

好在林予還是選擇了告訴他,蕭澤說:“今天很晚了,我們明天把這兒安排好,爭取中午就走。”

他摟住林予的雙肩,捏著肩頭那把骨頭傳輸力量,說:“忽悠蛋,你之前說過,自己不想好,那就怎麼也好不了。豆豆在變好,我們也很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林予看向林獲,心頭再次浮現出賀冰曾經的罪惡。他原本想獨自回去,就算找不到賀冰,也想尋找關於許如雲的一點痕跡。既然蕭澤知道賀冰在藺溪鎮,肯定也會找過去,他只好打消獨自行動的念頭。

第二天一早,孟老太穿著身休閒裝來到醫院,她最近返璞歸真,不化妝不打扮,素著臉修身養性,反而顯得更加年輕。

她把保溫飯盒擱下,閒閒地在椅子上一坐,攥著林予的手毫無廢話:“小予,你哥都跟我說了,姥姥暫時不講什麼安慰的話,因為你們急著走,姥姥只說幾句要求,你務必要做到。”

林予應著:“姥姥你說。”

孟老太摩挲他的手背:“你和豆豆以前遭罪,以後不會了,豆豆現在沒死沒傷躺在這兒,你要照顧他、陪著他;你哥哥跟你經歷了那麼多事兒,生死都不在話下,他也全乎人一個,需要你愛他、疼他。所以,你這趟去,不是有仇報仇,是把仇了結,把恨在那窮山僻壤的地方擱下。”

林予眼紅鼻酸,孟老太將他一把摟住:“你以前遇見過的那些人,每個都是走上了絕路,你能幫他們,那這回就幫幫你自己,別讓自己到無路可走那一步。”

林予離開前封存起一份理智,要保留到失控那一刻再開啟。他答應了孟老太,臨走又對睡夢中的林獲說了幾句話,和蕭澤告別醫院時正好就著中午晴朗的太陽。

他們回公寓收拾了點東西,統共也就一人一個包,出發上路,林予揣著外套口袋,死死攥著從雜誌上撕下的那一頁。

高速公路兩旁的風景和冬天比天上地下,春天哪裡都是好看的,綠的更綠,清的更清,一點點向南行駛,進入某地界後晴天轉陰,飄飄灑灑地落了場雨。

林予歪著頭看山,山體深綠連綿,每一道起伏都挺溫柔,覺不出半分陡峭。高山密樹籠在煙雨裡變成冷色調,配著車廂裡的喑啞歌聲,感覺能行至盡頭。

“哥。”他說,“看著這景兒,感覺一點都不怕死。”

蕭澤握著方向盤面無波瀾,內心卻不動聲色地激起一股海潮,他想起遇見林予之前的考察回程,也是飄雨的高速路,也是縹緲的女聲,他同樣生出了赴死的勇氣。

這場雨一路蔓延至藺縣,到達時正值傍晚時分,陰天沒太陽沒晚霞,只有層層下壓的黑暗。他們還住上次落腳的酒店,還去對面的快餐店吃炒麵,不過林予的師父沒來,一頓飯吃得百無聊賴。

他們擁抱在床上,開著床頭燈互相取暖,林予問:“哥,明天還有雨嗎?”

蕭澤回答:“天氣預報說明天會轉晴。”

“其實下雨反倒適合那個氣氛。”

“什麼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