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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風雨有時

<b>1、</b>

昭陽在片場的角落找了個廢棄的木頭箱子坐下,給常樾打去電話。

攝像說自己的妹妹今天出司考成績,緊張得不得了,昭陽就突然想起常樾考完試後沮喪無比的樣子。

電話接通,常樾先他發聲,異常歡快的語調,“高分高分,我思考高分,我去等你下班。”

昭陽略顯無奈,自己坐在箱子上就笑起來,什麼嘛,完全不是之前擔心不已的情形,也好,慶祝總比安慰要容易得多。

這天的片子拍到八點才收工,模特與導演吵架兇猛,葉迦看不下去拍拍昭陽自己先躲去咖啡廳等晉潯來接她。昭陽託著相機走出片場,常樾正跺著腳等在那裡,興沖沖跳著說過了過了呀,昭陽咔噠按下相機,“你們活得真累,有必要這麼累麼。”

常樾對著他舉起來的黑漆漆的鏡頭,說,你長在天子腳下,皇城根前,怎麼會懂這其中的不易。

“明天去歡樂谷吧。”

“好呀。”常樾把手縮排昭陽的臂彎裡取暖,這個突然的親密動作讓昭陽想起一樣怕冷的涼夏,在下雪天裡因為玩雪,把凍得通紅的手伸進他的脖子裡取暖的樣子。

“大冷天的去歡樂谷,很特別嗯?”走在吹著凜冽北風的夜晚,常樾抬頭看了一眼燻黃的天,“會下雪嗎。”

會,在他們喝了很暖的參雞湯而後各自入夢的沉沉夜半里,大片大片乾燥的雪花安靜地層層鋪就下來,覆蓋高大的白楊與松柏,覆蓋衚衕深處的琉璃飛簷,覆蓋車棚裡擁擠的腳踏車,悄無聲息地來與去。

“還去嗎?”常樾推開窗,深深呼吸雪後特有的空氣,坐在寢室的陽臺上給昭陽打電話,頭頂上掛著的衣物一件也沒有晾乾。

“走吧,我們去冒險,就像暴風雪裡的蘇聯戰士一樣吧。”昭陽的聲音就像窗外雲開霧散的朗朗天氣一樣,讓常樾不得不隨之任意妄為一次。

料峭寒風,在太陽神車瘋狂旋轉到最高點的時候,昭陽抓緊常樾冰冷透頂的手大聲喊,“我們在一起。”

彷彿一個昭告,對整個白雪茫茫的城市,對清一色的世界,在離天空最近的那一點,使得愛情對自己能夠成立。

遊人非常稀少,常樾在旋轉螞蟻上坐了一圈又一圈,昭陽追著她拍下一張又一張照片。

他們時間充裕地玩遍了所有驚悚駭人的專案,兩個人都是滿臉通紅,被風一刀刀割過的樣子,血脈張湧,坐在停止表演的巨石場地邊,繼續吹著烈烈的冷風,全做休息。

“手給我。”昭陽攤開右手的手心,很認真地看著常樾。

常樾疑惑地伸出手,昭陽在她心裡始終是玩世不恭的樣子,少有這樣看起來有些嚴肅的時候。

昭陽展開常樾遞過來的手,把一枚玉觀音放在了她的手心,剔透而冰涼,“這個我帶了很多年,以前有個朋友告訴過我,藏人說玉里貯藏靈魂,交付出去,才是真心,我相信。”

這是涼夏對他說過的話,在記憶中早已褪了色的淮水邊,她拉出脖子上繫著的紅繩,解釋那塊美玉的來歷,她說交付出去,該要多大的勇氣,可是這也就是承諾吧。

他說常樾,我第一次把它給一個人,也許,你能明白我。

常樾仔細端詳著手中的玉石,這一份美好,在冬日裡加倍溫暖,她把它佩戴到脖子上,來鎮住自己的心,感覺到安穩。

她說,“那麼讓它保佑我來年的公務員考試吧。”

“你呀。”昭陽搖搖頭,舉起相機對著偶有麻雀落下的空曠道路來回對焦,“我想帶你看看,我生活過的北京。”

“好呀。”常樾爽快答應,有時她會覺得昭陽是鮮少吐露內心的人,難得他此刻願意對她敞開。

只是她沒有想到昭陽會這樣鄭重,在一個週末跨一輛單車等在她的宿舍樓下,揚起略帶些邪氣的笑容說,“歡迎來到回憶之旅第一站。”

常樾哭笑不得,只能跳上他的單車後座,任他搖搖晃晃地騎了出去,她在身後輕呼,“你帶過人嗎?”

帶過,只是很久遠了,昭陽笑了笑說,“摔不著你就成了。”

這許多年都沒有再騎過的單車,跟著他從北到南,再從南迴到北,和少年歲月一起擱置在角落,連自己都沒有想過還會騎著它離開海淀,越過西城,穿越中軸線,走了整整一個二環的距離。路面的乾燥積雪發出微弱聲響,昭陽輕輕吹起口哨,一個轉彎拐進了從未改變過模樣的老胡同。

常樾嗅到爐火的味道,木柴與火苗,而後她便毫無準備地被昭陽拉進了氣派的紅漆大門。

青花瓷魚缸結了冰,蜉蝣如琥珀凝固在結晶之下。茂盛的植物早已在仲冬凋零,只有臘梅開出鵝黃色花朵,散發冷冷的香氣。

常樾有些發怔,站在院子裡,覺得蕭牆之外的世界瞬間就消失了,只剩下這四合院裡,生活平鋪直敘,她說,“這是?”

“我家。”昭陽把車停在廂房的窗臺下,回頭拉起常樾的手,“來吧。”

昭陽的房間已經空了很久,滿牆的照片,有彩色也有黑白,常樾就像那時來到這裡的幾個女生一樣,盯住那一整面牆,不說話,不開口,她說昭陽,我可能需要重新去了解你。

“我們就是在做這樣一件事情。”昭陽笑起來,“我也會給你拍這麼多照片,貼滿我現在的公寓牆。”

“昭陽回來了?”母親買菜回來,發現腳踏車滾出的痕跡,一直延伸到昭陽的廂房門口。

“嗯。”昭陽拉著常樾一起回到院子裡,母親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多出的這麼一個女孩子。

常樾有些尷尬,很明顯昭陽兩邊都沒有打招呼。她知道他一定沒覺得是需要多麼鄭重的事情,只是想到這裡,順意而為。

後來,常樾總說是昭陽綁架自己,醜媳婦提前見了公婆,昭陽總不在意地說,“哪有那麼嚴重。”

再後來,昭陽帶常樾去酒吧看過一個名為“獵手”的樂隊演出,駐唱女孩遠遠飛奔過來與他擁抱,在他的腦門上印了一記響亮的親吻,他對常樾說,“他們出道的第一張海報是我為他們拍攝的。”

常樾就這麼坐在昭陽年久失修的單車後座上,有時爆胎,有時跑氣,有時鏈條脫落,狀況百出。看過他上學的地方,混跡藝術圈的地方,見過曾經的朋友。與他在小衚衕深處吃冒著熱氣的涮羊肉,喝辛辣的白酒,好像看到了心裡的那個北平。

除夕夜的時候,她依舊獨自坐在圖書館複習,學校組織了留校的同學一起看春晚吃年夜飯,她都沒有參加,而是如往常一樣在空無一人的圖書館裡,做那些反覆了許多遍的習題。

牆上的掛鐘在這一刻顯得有些突兀,咔嗒咔嗒發出走針的聲音,偌大自習室愈加寂靜,在窗外升騰起第一顆煙火的時候,常樾突然哭了起來。

這四年的假期,常樾幾乎都沒有回過家,實習,上課,兼職,她一直努力,目標明確,她想要留在這座她帶著幻想而來的城市裡,可是,在歡聚的節日裡,她那麼形單影隻地彰顯著自己異鄉人的標籤。

收十書包離開,圖書館後門的臺階是陡折的迴旋,盤桓陰冷氣息,常樾飛快地小跑下樓,撞上寒風裡明滅的亮光,那是昭陽在吸的最後一口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