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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如魚之得水也(十五)

黎明在即,清風徐徐。

風中帶著淡淡的血腥氣味,與裡中果樹的花香、桑榆枝葉的清香混合,給人以奇異之感。

1條黃色的土狗,威風凜凜,汪汪叫著,歡快地奔跑在劉讓等的前邊,時而停下來,扭頭等待劉讓。這條狗,便是劉讓家的大黃。劉讓喜歡它喜歡得很。大黃今兒個立了功,幫著找到了兩個藏起來的海賊,等牛再宰了,得讓它也開開葷,過過口福,賞兩根牛棒子吃。

不過,劉讓的心思這會兒不在大黃的身上,他的心思全在曹幹方才的那1問上邊,他傾神凝聽,聽得張曼回答曹幹說道“曹君,‘王氏偽也,天命不在’此讖當然是真的。”

“不知《包元太平經》中,可又有言王氏的政,還有幾年好活?”

張曼撫須答道“這個,吾經中未有明言,然王氏代漢系乃偽政,只待真應天命者出現,其政自消滅矣。”

“經中可有說,真應天命者誰人?”

張曼說道“現而下,傳之於世的讖緯極眾,紛擾世間,惑民耳目,使民真偽難辨,但在我觀之,多是不足信的偽讖!王氏代漢以前,即有‘荊楚當興,李氏為輔’等讖,可有應否?今傳之讖,尤為廣者,又有‘廢昌帝,立公孫’、‘代漢者當塗高’、‘劉秀兵捕不道’云云各種,……拿我張氏言之,乃至有‘張氏為天子’之讖!此類各讖,愚人信之,遂有諸輩各以為自身應讖,喜不自勝,於是紛生覬覦,起貪求之慾,至有為應讖而改名者,如前漢之國師,沛人劉歆就改名為‘秀’,結果何如?威、名不足,單以讖應,可謂乎‘水中望月’!”

“如此,以張公的慧眼高見,什麼才不是‘水中望月’?”

張曼斬釘截鐵地說道“《易》雲,‘德不配位,必有災殃’;《莊子》曰,‘名者,實之賓也’。先立‘德’,再有‘實’,然後以讖應之,方才不是‘水中望月’!”

曹幹心中嘖嘖稱奇。

好個張曼,黃衣黃巾,持杖懸符,靠著“道術通神”在鄉間豎威招眾,卻原來他本質上是個“腳踏實地”的,讖緯什麼的,聽他話裡意思,他其實是根本不信!或者說,他也不是不信,但他更為看重的是“實力”,絕非是那種1聽讖緯應到了自己身上就昏頭昏腦的傻瓜!

曹幹輕輕拍了拍手,笑道“聽公1席話,勝讀十年書!”

“足下以為,我之所言可以聽乎?”

曹幹嘆道“豈止只是可聽啊!張公,公之所言,正解我許久以來的疑惑!”

“哦?解了足下何疑?”

曹幹說道“不瞞張公,讖緯之言,我起初是相信的,可在我投從義軍以後,我卻是越來越迷惑了。最先,我所投從的是鄙郡之董3老,後轉至貴州,跟著劉將軍投從了力大率。董3老其人,兇殘暴虐,所過之處,鄉里殘破!力大率固是人傑,英雄豪邁,可是力大率帳下的不少從事、卒史,卻是與董3老沒有不同,凡克城池,無不燒殺擄掠,亦殘民至深。論他們的行徑,實與今夜我等所誅之海賊無異!我就在想,王氏之政,當然是虐民之政,張公言說‘王氏偽也’,我以為然,可是如董3老、如力大率帳下的那些從事與卒史們者,他們又與王莽有何區別呢?讖緯所應者,若是這樣的人,那老天也太不開眼了吧?此即我久來之疑!”

“董3老之名,我約略有聞,其之行徑,我不知曉。足下說到力大率,……”

曹幹問道“張公,話說半截是何意思?力大率怎麼了?”

“力大率,絕非能成事者!”

正好剛走回到劉讓家的院外,曹幹停下腳來,顧盼扭頭,熟視張曼稍頃,摸著頷下的短髭,嘿然1笑,說道“張公,力大率是我的大率啊,你與我說這樣的話,你不擔心我惱怒麼?”

張曼神色如常,說道“足下惱怒什麼?”

“我願從劉將軍,千里迢迢,來至徐州,投附力大率,所為者何?力大率威名遠揚,將來若能成事,我等可以攀龍附鳳。公卻直言,力大率非能成事者。則若如公言,我不是白來投從力大率了?投了力大率後,歷次惡戰,我皆浴血身先,我浴的血、身的先豈不也白浴白先了?”

劉讓神色微變,察看了下曹乾的神情,緊張地看向張曼。

張曼哈哈大笑,說道“與足下相識不長,也已有89日,才知足下還是個詼諧善說笑的!”

“張公哪裡看出,我是個詼諧善說笑的了?”

張曼正色說道“要說足下是因慕力大率威名來投,我實難相信!力大率是鄙郡人,我與他雖未見過,其人、其為我早已知之,他就是我剛才所說的‘覬覦’、‘貪求’之輩。如足下者,怎麼可能會因慕其威名,不遠千里來投?”

“如我者?不知在張公眼中,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張曼說道“足下此來鄙鄉擊海賊,將至鄙鄉,先親身來察賊情,可見足下之謹慎;來察賊情,隨行只帶高君3人,可見足下之膽雄;用石塊假做金餅,計欲用以誘賊,可見足下之智謀;將誅賊前,部署周密,可見足下之周到;誅賊功成,不貪小利,分繳獲於眾,可見足下之深通兵道;前得業亭、朐縣,獨足下領部還,不掠百姓,可見足下之仁民;適聞足下以諸義軍殘民為惡,可見足下之遠志。如足下者,人傑堪謂也!”

“張公!”

張曼笑問說道“我說的對不對?足下是不是這樣的人?”

“張公,你說的我都慚愧了!我是個鄉民出身,至今帳下無非兩百部曲,何敢當人傑之譽?”

張曼慷慨說道“昔漢之高皇帝起也,遁於山澤之間,眾不過縣徒十餘,終肇漢家兩百年基業!陳王舉事,倡言‘王侯將相,亦有種乎’?天意,豈人之可測?足下又何必自謙?”

曹幹喟然嘆息。

張曼問道“曹君,為何嘆息?”

“張公,話既已說到此處,我就實言相告與公吧!原在鄙鄉耕種時,我本以為天下英雄都當是何等樣的人物!起事以今,所見所聞,大失所望!張公譽我有‘志’,人貴自知之明,我不敢說我有多大的志向,可燒殺擄掠,跡同與賊,非我所欲!唯是我雖然不甘於此,智短識淺,苦於無高明之士相助,遂不得不淪落至今!流離數百里,轉戰兩州地,若烏鵲之飛,無枝可依。自見張公、劉君,公智謀深遠,劉君氣宇軒昂,我有1奢望之情,敢言與公、劉君!”

張曼整了整衣襟,肅然而立,說道“君請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