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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第14章

不要看大臣住在宮外,他們的訊息也是極其靈通的。何況,是立太子這樣的大事!

朝臣們向來認為,天子無私事。換句話說,他們覺著,天子的事就是他們的事。

立太子,朝臣們倒是雙手贊成。對九皇子,也沒什麼意見,畢竟是嫡出皇子。

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是士人階層普遍的認知。嫡皇子的身份完全符合士人階層對於皇儲的期待,就是士人對皇儲的娘意見比較大。前朝對婦人的約束極其嚴厲,到本朝民風逐漸開放,女人的地位日漸提高,雖然遠不足與男人相比,起碼比起前朝那種“足不出戶,面不外露”的情形要好許多。但也遠未到可以有有夫之婦勾引皇帝,繼而嫁到中宮的事。宋嘉言此舉,非但士大夫清流階層難以接受,還給了他們無限的想象力。

前幾天德妃之事一出,雖然是後宮之事,且尚未有個子醜寅卯,前朝便有人將此聯絡起來,經過一天的醞釀,第二日大朝會上話裡話外地說中宮不慈。

昭文帝正要立太子,有人上這種奏章,不要說昭文帝,就是重新上朝許久的彭老相爺都想抽死那幾個沒長眼的愣頭青。

彭老相爺做首輔十來年,當初也是死看不上宋嘉言,若不是被親孫子彭彥容背後下了黑手、捅了一刀,以至於彭老相爺氣個好歹,無力再管朝中之事,否則,彭老相爺是寧可血濺金殿,也不能叫宋嘉言如了意。事已至此,如今宋嘉言都做皇后好幾年了,關鍵是,人家還生出了嫡皇子。

嫡皇子只要正常,日後必是太子,是皇帝。

何況,如今昭文帝這把年紀,想早日立儲,也是跟內閣透過氣的,彭老相爺雙手支援。他也不喜歡宋嘉言,可是,嫡皇子要做儲君,那麼,生母身上便不能有任何道德瑕疵。這不是為了宋嘉言,完全是為了東穆國下一任皇帝的體面!

一般來說,御史進言這種小事,不用彭老相爺直接出面,直接一個禮部侍郎就能彈壓住這幾個小御史。不過,深諳政治鬥爭的彭老相爺很明白,此刻他表態方能震懾住許多想渾水摸魚的小人,以免事情搞大,耽擱立儲之事。於是,彭老相爺聲色俱厲,痛斥道:“目無君父的東西!皇后離宮為太后祈福一年有餘,乃天下至孝之人!如今為一賤婢汙衊,爾等不問青紅皂白便詆譭國母,是何居心?”

彭老相爺乍然開口,倒把朝中官員驚了個好歹,尤其彭老相爺贊宋嘉言的那一句“天下至孝之人”,簡直叫人不敢相信,還以為幻聽呢。心說怎麼這老傢伙突然轉了風向,跟皇后一條心啦。彭老相爺一表態,立刻有人附和,說起皇后種種賢德之事。

當然,也有人有不同意見。左都御史鄭博見大家把自己手下御史罵得如死狗一般,頓時心頭火起,大聲道:“皇后德行有無瑕疵,自有公論!不是說皇后生了嫡皇子,便是道德聖人!臣知皇上立儲在即,嫡皇子乃中宮所出,身份尊貴,立為儲君乃天經地義之事!但,皇后德行,天下有目共睹,且累及皇上聲譽,實乃邀妲己、褒姒之妖媚,行呂后、武曌之手段,惺惺作態,勃勃野心,皇上不可不防!”

若是別人敢當朝說出這種話,那十有八九是個瘋子,活夠了。但,此話自鄭博之口說出,大家就不覺奇怪了,因為,此人本就是個瘋子。

鄭博出身晉中洪洞縣某村,都說洪洞縣內沒好人,人家鄭博鄭御史就是難得的好人。非但人好,且官聲清廉到喪心病狂的程度。貴為正三品左都御史,現在還跟老婆孩子租貧民區的房子住呢。先時,昭文帝聽說他家中貧寒,本想賞他座宅子,鄭博直接拒絕了,道:“皇上賞了大宅子,臣家貧,買不起僕婢打理,倒白瞎了好宅子。”昭文帝想連下人一併賞,鄭博又道:“有僕婢,臣囊中羞澀,出不起月錢。”

他從不宴請,從不收禮,與人交往也就是仨瓜倆棗之類,就靠著那些俸祿過日子。鄭博就是這樣的異類。當然,在鄭博的帶領下,御史臺湧現出一幫子又窮又硬的御史。

前番宋嘉言立後時,鄭博還遠在甘肅做知府,立後這種檔次的事情,他插不上嘴。不過,鄭博向來認為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立後時他離得遠,沒能擔君之憂,就很令鄭博愧疚。如今,擔君之憂很久的鄭博終於有了發言的機會及地位。那滿肚子的意見,自然噴薄而出。

甭說是彭老相爺的面子,就是昭文帝的面子,鄭博也沒有顧及分毫!

昭文帝當下便沉了臉,他對宋嘉言並無不滿之處,怎能容人這樣指責宋嘉言?何況,沒哪個帝王聽到鄭博這些話會心情愉悅的。

昭文帝並未開口,因為秦崢先開口了,秦崢高聲質問:“鄭大人將皇后娘娘比作妲己、褒姒,難道鄭大人視皇上為殷紂王、周幽王之流嗎?鄭大人深受皇恩,不思回報,反汙衊君上,該當何罪!”

秦崢張嘴就是殺招,朝中有人就好奇了,也不知這秦家小子像誰?想當初他祖父秦老尚書可是再和氣不過的人了,八面逢源的脾性。如今秦崢突然放殺招,叫人難以招架。你一個五品兵部郎中,若不是大朝會,根本連上朝都沒資格。人家御史幹你什麼事兒啊?

秦崢直接要把鄭博往死裡整,鄭博自覺全憑一片忠君愛國之心方有此諫言,鄭博做了多年官,也不是愣頭青,自然知道上此諫言是有風險的。昭文帝一直是個和氣人,但昭文帝畢竟是皇帝。

鄭博愛國忠君之心豈容秦崢扭曲,他頓時雙目圓瞪,怒喝:“秦安臣!”秦崢,字安臣。鄭博喝道:“我一片忠心赤誠,豈容爾等小人隨意汙衊!皇上自登基以來,以孝治國,以仁撫民,天下百姓無不稱頌聖明!皆因一時耽於狐媚女色,而損皇上一世英名!朝中百官,難道是瞎的嗎?我等食朝廷俸祿,怎不知事君勸君之道,致使皇上聲名蒙塵!臣實在愧死了!”說著,鄭博心下大慟,雙眼一紅,方方正正的一張臉上竟滾下淚來!可見實在是對宋嘉言之事恨到極致!

能在這朝中有一席之地的,都不是簡單人物。秦崢朗聲道:“鄭大人,難道皇上是賢是愚取決於皇后娘娘嗎?似殷紂、周幽之昏庸,哪怕沒有妲己、褒姒,照樣亡國!鄭大人未曾與皇后娘娘謀面,怎知皇后是忠是奸是賢是愚呢?臣素聽聞大人有清廉名聲,此時也不禁懷疑,大人是否受人指使,刻意汙衊皇后,以達到不可告人之目的呢?”

鄭博赤誠忠心,哪禁得起此話,頓時就要駁斥秦崢。不過,秦崢深諳朝中諫言之道,那就是一字——快,且不能間斷,一旦被人打斷,你要說的話就要被斷章取義了。故此,秦崢絲毫不給鄭博插嘴的機會,繼續高聲道:“天下皆知,皇上要立嫡皇子為儲,在此關頭,忽然就曝出德妃之事來!恕我直言,德妃與皇后乃親生姐妹!再者,後宮中尚有太后坐鎮,德妃身為四妃之一,但有冤情,不論是面陳太后,還是御前直書,都比這樣死了之後再讓宮人死諫的好吧!此事疑點甚多!皇上剛要立太子,就有人誣衊皇后清明,我倒要問問,此人是何居心?”秦崢冷冷道,“如今皇上四位皇子,嫡皇子為皇后所出,有人構陷皇后,無非是不希望嫡皇子立儲!都說鄭大人清廉耿直,行事公允,如今看來,不過人云亦云、目光短淺、不明是非之輩而已!”

鄭博兩眼通紅,恨不能一口咬死秦崢,不過,他也不是沒腦子的人,怒道:“皇后因何立後,天下皆知!聖君之名因一婦人蒙塵,本是事實!”緩一口氣,鄭博道,“但,德妃之死的確疑點甚多!臣不敢因此而懷疑皇后娘娘,請皇上徹查此事,是清是濁都給天下一個交代!”

秦崢瞥鄭博一眼,轉身正對御座,正色道:“皇后娘娘光明磊落、胸襟坦蕩、事君至誠、垂範天下,如今有人慾竊取儲君之位而構陷皇后娘娘,請皇上徹查此事,還天下一個公道、還皇后一個清名。”

一番唇槍舌劍之後,鄭博暫且偃旗息鼓,秦崢也做了總結,朝中也得到片刻安寧。

宋榮方緩緩地開口,他悲痛萬分,一字一句道:“臣的女兒,臣很瞭解。皇后不會去刻薄自己的親妹妹。更何況太后也很喜歡德妃,德妃身邊一直有太后派去的嬤嬤照顧她的起居。再者,德妃有皇嗣在身,若有冤情,不論怎樣,都有直陳冤情的機會。臣以為,定是有人設計害了德妃,進而構陷皇后,阻礙立儲。如今,德妃已逝,請皇上還死者一個公道吧。”如今,宋家貴為後族,宋榮愈發地愛惜名聲。宋嘉語的性子,他很瞭解,若是往日,憋憋屈屈地死了,也有可能。但,此時非同往日,別忘了,死前,宋嘉語是有孕在身的。一個懷孕的女人,怎麼可能明知有人陷害而慷慨就死?就算不為自己,還有腹中孩子呢。

宋嘉語的死,哪怕是有人刻意為之,她先前也絕不可能知道,更不會寫下什麼鬼書信來!

馬上就要立太子了,宋榮是絕不允許這盆汙水潑到自家頭上的!

昭文帝看向滿朝文武,淡淡地道:“德妃過世前,朕與皇后都在。德妃親口對朕說,她生產而亡,怕是有人要用此中傷皇后了。初時,朕並不信德妃此語,如今看來,德妃這話,倒有幾分見地。”

昭文帝直接發落了幾個找死的小御史,奪官去職,逐出帝都。甚至連鄭博也因無故中傷皇后,語出不敬,降三級留用。這也表示了昭文帝對中宮強硬的保護態度。

不得不說,子以母貴,母以子貴,女人哪,還是要靠肚子說話。宋嘉言生出兒子來,哪怕看在兒子的面子上,昭文帝也不會憑人中傷宋嘉言。

不過,早朝這一番吵鬧,也夠讓昭文帝堵心的。

昭文帝也是人,有了堵心的事便想找人傾訴。宋嘉言呢,又是個善解人意的,一見昭文帝下朝時的臉色便知不妙,宋嘉言親自服侍著昭文帝換下皇袍,穿上尋常輕便衣衫,溫聲道:“皇上似有心事?”

“朝中御史煩人,吵得耳根子疼。”

“御史就是靠嘴皮子吃飯的,他們要說,也不過是陳詞濫調,炒一炒剩飯而已。”宋嘉言道,“臣妾都不氣,皇上就更不必氣了。”

昭文帝失笑道:“你倒是大度。下次上朝,朕該帶著你去。有阿離的口才,能把鄭伯巖駁個體無完膚。”鄭博,字伯巖。

宋嘉言嗔道:“皇上別亂說話,叫人聽到,壞我名聲。”

昭文帝哈哈一笑。

宋嘉言忽露恍然之色,問:“皇上,那個叫鄭伯巖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鄭博吧?”

“阿離也聽說過他的名聲?”

“小時候聽爹爹說起過,鼎鼎有名的清官,做官十餘載仍是兩袖空空,家裡窮得叮噹響,為官極清廉耿直,官聲一流,人稱鄭青天。”宋嘉言嘖嘖兩聲,“他竟然在帝都做官?”

“鄭伯巖現在是左都御史。”

宋嘉言點點頭:“剛正不阿,官聲且好,做御史倒對了鄭大人的脾氣。臣妾倒有個想頭兒,德妃之事,單由監察司查也不好,不如請三司與監察司一併審理,也省得朝中大臣猜度。叫他們親自查一查,看誰在背後編排這些是非,免得他們有事無事地就在朝中叫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