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史官決定提筆撰寫有關這片大地的傳奇之際, 這座年代久遠,巍峨雄偉的古堡一定會同這片長滿荊棘的森林共同被寫入歲月的史詩中。
一座歷代屬於魔王的古堡。
以黑金石修築,鮮血灌溉, 白骨鋪路,曾出現在吟遊詩人詩中的城堡。
塔尖如屠夫高舉著的刀斧, 將赤金泛紫的瞑靄分為兩半, 隨著鐘樓上巨型時鐘的指標往下一刻度偏移,懸在上空的刀斧終於瞧準時機哐當落下——
厚重的鐘聲響起, 驚飛林間無數飛鳥走獸。
依稀見燒灼濃雲的烈日從林間隱退, 天邊金紅墜入深不見底的黑色森林, 在鐘聲敲響的最後一剎, 執掌太陽的神明閉上雙眼,毫不留情地將餘暉從這座恢弘古堡的塔尖抽離隱退。
漆黑沉寂的夜裡,古堡最底層傳來貓兒般微弱的飲泣。
“嗚嗚嗚嗚……父親和母親還等著我回家吃飯……”
“太可怕了……是魔王……是魔王!他想殺了我們, 將我們獻祭給邪神!”
“光明神在上,我以家族名譽起誓, 從未夥同錫瓦鎮上離經叛道的姑娘去城裡做時下最流行的藤蔓紋身, 從不願與酒館的賴皮猴兒調情,就連裙襬長度也素來在膝蓋以下, 為何如今卻遇到這等禍事?”
“嗚嗚嗚嗚……是啊是啊, 就算是要遭報應, 也應該是隔壁整日去酒館廝混的傑西卡遭報應,憑什麼臨到頭了死的卻是我們這些無辜安分的良民?”
在古堡的地窖內, 數十個姑娘瑟瑟發抖地縮在一起。她們大多身著粗製棉麻布,還未從被劫擄的驚慌中回過神。地窖內唯一一根蠟燭燃燒著搖搖欲墜的火焰, 藉著這點昏暗逼仄的燈光,隱約可見周圍堆滿了帶血的枯骨和遍地黃金。
縱使這裡擺滿了萬年前無數鍊金術士渴求煉製的黃金, 卻也難掩那些身形纖瘦小巧的枯骨,與撕碎的裙襬、染血的內衣堆積如山帶給姑娘們的恐懼。
遍地哀泣哭怨聲中,一位身著粉紅色蓬蓬裙的姑娘睜著那雙海藍色如貓眼一樣的眼睛打量四周。
她的裙襬已經被染上了灰塵和血跡,砂金色的長髮微亂,然而少女脖頸間佩戴的碎金項鍊,裙襬上精細考究的蕾絲花邊,皆是昭示了她不凡的身份。
這位如波斯貓兒一樣的姑娘神情裡雖有慌亂,一舉一動間卻彷彿帶著天生的矜貴。
“好了,別哭了!”
最終,她忍不住出聲打斷了地窖內的哭聲。
被姑娘的哭聲填滿的寂靜此刻終於趁著這口喘氣的時間展露出它沉悶而壓抑的真面目,她們紛紛停止哭泣,看向那位擁有著一頭砂金色長髮的貌美姑娘。
“魔王無恥放蕩,同異教徒一般信仰邪神,也難怪他們的信徒越來越少,不得不四處尋找新鮮的祭品來提升自己的魔力。他們不惜打破互不相戰條約,擄走無辜少女,足以可見已是走到了窮途末路,才不顧後果地做出這等自尋死路的行為!”
金髮藍眸的姑娘深吸一口氣,環視一週。
沒有人吭聲。
這位說話的姑娘生得如此貌美,肌膚吹彈可破,她身上穿戴的裙裝,裙裝上繡著的珠寶,她們雖從未見過,卻也知道那是城鎮才有的新式樣,是名門望族才能買得起的稀奇珠寶。
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貴族小姐。
非人族在邊緣村鎮劫擄濫殺平民,並非是什麼值得宣揚的大新聞,也正因為王室和神殿對此事的漠視,才使得邊緣地帶人族與非人族的界限越來越不分明。
為了活命,將靈魂獻祭給魔王的亦不在少數。
見沒有人反駁,金髮藍眸的姑娘心下稍安,繼續擲地有聲地說道:“然而正是因為邪神縱容一干異教徒為禍人間,神明降下庇佑世人的輝光才顯得更加可貴。”
“而我,是格蘭西神學院的神術師,諾爾德王國的公主,這位寡廉鮮恥的魔王假如敢違背光明神的旨意對我出手,諾爾德第一騎士團和格蘭西神學院的徽羽軍團絕不會輕易饒過他!”
黛拉神情倨傲,語氣篤定,然而垂落在身邊不斷髮抖的手指和發白的面頰昭示著她此刻的心情並不如表面上那麼冷靜理智。
這些可憐的姑娘們此刻慌作一團,哪裡能看出黛拉強撐的鎮定,只是聽到“王國公主”,“格蘭西神學院”這樣的字眼,心裡由衷生出對黛拉的尊敬和信任,紛紛將求救的視線望向那角落裡衣衫華貴的少女,胸中第一次生出——“我們終於有救了”——的想法。
“太好了!光明神顯靈,竟然是格蘭西神學院的學生!”
“諾爾德王國一定會懲罰這個無惡不作的魔王!”
“是公主!我們有救了!我之前瞧見她牢牢握著一根魔杖,就知道這位姑娘一定與我們這些平民不同!”
原本死氣沉沉的地窖因為神術二字的出現重新生出一絲生機。
人族弱小,卻要與龍族,魔族等他族共謀地盤,幸而執掌萬法的諸神仁慈,各自抽出一縷神力廣播人間,尋找各自的信使,這才使得孱弱的人族在豺狼虎豹環繞之下日益鼎盛。
由此,各地王權依附神權而存在延續,神權之中,又以光明神,黑暗神,雷神和冰神四大主神為首,祂們執掌諸神,各自統領數以萬計的信徒,庇佑人族數千年的昌盛。
格蘭西神學院作為世上諸神權利的象徵,是諾比大陸唯一一所獨立於所有王國之外,由四大主神殿直接管轄的學院,素來久負盛名,招收的學生莫不是各大王國的王室貴族,便是有著稀有血脈的神血者。
姑娘們嘰嘰喳喳地討論片刻,又將滿是期翼的視線落在黛拉身上。
面對數十道充滿著信任的視線,黛拉輕輕吸了口氣,後退一步,攥緊了站在她身邊那位身著深藍色長袍神官服姑娘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