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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平則鳴

之前稚圭送蔡金簡到了顧家院門外,當時宋集薪的婢女便自顧自逛街去了,蔡金簡推門而入後,如遭雷擊,站在原地不敢動彈,望著那個坐在長凳上的老人,顫聲問道“前輩可是在書簡湖潛修的截江真君?”

老人問道“你是如何認得老夫?”

蔡金簡恭敬道“晚輩雲霞山蔡金簡,十年前曾經跟隨家父去往書簡湖,觀看老黿馱碑出水的奇景,有幸遠遠看到前輩的風采,記憶猶新,至今難忘。”

老人點頭道“知道了。”

蔡金簡心情略微沉重,“真君,晚輩是想……”

被稱為“截江真君”的“說書先生”,瞥了她一眼,淡然道“看在松霞老祖的份上,老夫便不計較你的不請自來,下不為例。出了院子,記得關門。”

蔡金簡只是沉默片刻,便點頭道“晚輩先行告退。”

她還真就這麼走了,而且沒有忘記乖乖關上門,動作輕緩,滴水不漏。

院內,婦人望向院門那邊,擔憂問道“仙長,她不像會善罷甘休,有沒有麻煩?”

擁有“真君”尊號的老人嗤笑道“進了小鎮,呼口氣放個屁,可能都會有麻煩,難道為此就不要機緣了?”

婦人無言以對。

老人笑了,“我且問你,顧氏,如果你可以選擇,是願意讓顧粲去往雲霞山修行,還是跟隨我去往書簡湖?”

“莫急著回答。”

老人擺擺手,讓婦人不要急於表態,緩緩道“雲霞山,是我東寶瓶洲二流墊底的山門,不過你若是覺得這雲霞山就不值一提,則是大錯特錯,雲霞山出產的雲根石,是真正的天材地寶,別說是東寶瓶洲,便是整座天下,也只此一家,故而云霞山地位然,大家都願意敬他三分,尤其是道家丹鼎派的宗門道觀,與雲霞山更是香火綿延千年,有著很深的關係。而老夫,不過是書簡湖的修士之一,只佔據著一座湖心島,弟子屈指可數,奴僕不足百人。”

婦人顧氏嫣然一笑,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我與那雲霞山女子的差距,便是她與仙長你的差距,我怎麼可能讓顧粲放著洞天福地不去住,跟隨那女子去田地裡刨食吃?”

老人爽朗而笑,突然記起一事,沉聲道“那少年身世如何?顧氏,你往細了說,以防萬一。”

婦人愣了愣,捋了捋鬢角絲,這才輕聲說道“那可憐孩子叫陳平安,爹孃都是鎮上長大的人,他孃親跟我關係還很好,模樣一般,性子是真好,我好像從沒有見她和誰紅過臉,她男人那相貌,上不了檯面,還真有點配不上她,不過燒瓷手藝不錯,如果不是死得早,指不定熬個二十年,就能當上那座大龍窯的窯頭。至於是怎麼死的,有說是那個暴雨夜,怕斷了窯火,匆忙趕路,一失足跌入了溪水,也有說是去砍柴燒炭,貪圖小便宜,闖入朝廷封禁的山頭,給野獸叼進深山老林了,總之,屍體都沒找著。那男人,幾棍子打不出個屁的悶葫蘆脾氣,對自家孩子倒是好,每次回鎮上都要捎帶些小禮物,小鼓、糖菩薩、老碎瓷,大體上來說,那一家三口,在男人死前,還算安穩。”

“陳平安他爹死了後,他娘大概是有了心病,精神氣很快就撐不住了,本來就不結實的身子,說垮就垮,不到一年時間,就病倒了,瘦得皮包骨頭,看得我們這些老鄰見了都慌,完全認不出是當年那個頂水靈的俊俏女子了。那個時候,就是陳平安那孩子照顧著她,那麼點大的孩子,買藥熬藥、燒飯炒菜,什麼都做,孩子當時個子太矮,燒菜還得踩在板凳上,還有,為了省錢給她孃親買藥,有些容易見著的藥材,便漫山遍野找去,多了,就賣給藥鋪。”

“估摸著有次是吃錯了藥草,揹著揹簍回到泥瓶巷的時候,那孩子突然就摔在地上,口吐白沫,滿地打滾。嚇得我們以為這一家三口,就這麼全沒了。當時我婆婆還在世,就說這一家子都走了才好,省得留下誰吃苦,都走了,在陰間還能有個全家團圓。後來,孩子不知怎麼,自己就好了,扛過了那場病,只是孩子他娘還是沒能熬過那個冬天。哦對了,仙師,陳平安那孩子是五月初五生的,咱們小巷老一輩的街坊鄰居都說,這算是一年當中最不吉利的一天了,很容易招來髒東西,還會連累家人,

所以那孩子爹孃走了後,家裡已經找不出一顆銅錢了,甚至那些個他爹送的小物件,幾乎都去小鎮別處地方,找那些同齡人換了吃食……”

婦人說到這裡,老人終於開口說話,“五月初五?有點意思,容我算算。”

五指掐訣,袖有乾坤。

見婦人呆,老人笑道“你繼續說便是。”

婦人哦了一聲,“念在那麼多年鄰居情分上,我們這些住在泥瓶巷上的人,雖然不太敢把陳平安往自己家裡帶,但是時不時救濟一下他,送幾碗飯菜過去,這點小事情還是能做到的。人心都是肉長的,說實話,如果不是那孩子的生日,實在讓人犯怵,要不然沒誰不打心眼心疼這個懂事孩子。當然了,有一說一,街坊裡也有不厚道的,一些個見不得別人好的傢伙,就喜歡故意作踐那個孩子,害得他最後只好去當了窯工學徒,要知道他孃親臨死前,可是要孩子答應她,將來哪怕當個乞丐,也絕對不許去龍窯做活的。那麼孝順聽話一孩子,能夠讓他違背誓言,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

老人問道“少年的爹孃,兩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你知不知道?”

婦人只說知道名字,生辰八字就沒人清楚了。老人說不礙事,片刻之後,冷笑道“雕蟲小技,鬼蜮伎倆!”

婦人一頭霧水。

老人解釋道“那男子死於非命,多半是無意間知曉了小鎮秘密,可惜運氣遠不如你們家好,祖蔭更比不得你家多,最後男人為了他兒子的安危,偷偷打碎了那隻本命瓷瓶,如此一來,自然讓小鎮外的某座宗門落了空,這可是好大一筆投入,一個小窯工,哪裡賠得起,就只好以命相抵,一條命不夠,就加上他媳婦的,說來可笑,大概是那個窯工的死,對某些人來說太過輕巧,實在懶得耗費多餘精力,故而用以瞞天過海的遮掩術法,竟然施展得如此簡陋,也太不當回事了。”

婦人臉色黯然。

老人一眼洞穿婦人心思,笑問道“怎麼,愧疚反悔了?”

婦人慘然一笑,“是有愧疚,終究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肯定有,但是要說反悔,絕對沒有!”

老人點頭道“看出來了。”

婦人自言自語道“如果換成陳平安他娘,處於我現在的位置,相信她也會這麼做的。”

老人搖頭道“那倒未必。”

婦人沒來由大聲道“她肯定會!”

老人也未生氣她的無禮,只是感慨道“可憐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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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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