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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少年有事問春風

原來以為哪怕斷不掉文聖先生、師弟齊靜春這一脈文運,也能夠以泥瓶巷少年作為觀想物件,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砥礪心性,補齊最欠缺的心境,從而幫助自己一鼓作氣破開十境,便有望重新返回十二境巔峰修為,甚至藉助大驪推廣自己的學識,只要他年自己的事功學問,能夠遍及半洲版圖,可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若是一洲之地的儒家門生,皆是我崔瀺之門生弟子,裨益之豐,無法想象。

在當時看來,不管如何計算,崔瀺都能夠立於不敗之地,無非是獲利大小的區別。

但是如何都沒有想到,齊靜春真正選中的嫡傳弟子,不是送出春字印的趙繇,不是送出僅剩書籍的宋集薪,甚至不是林守一這些少年讀書種子。

而是那個名叫李寶瓶的小姑娘,是一個女子!女子如何繼承文脈?女先生,女夫子?就不怕淪為天下人的笑柄?不怕被儒家學宮書院裡的那些老人,視為頭號異端?

更沒有想到齊靜春代師收徒,將他崔瀺和齊靜春兩人的恩師,文聖的遺物,轉贈給了少年陳平安。

如此一來,不但文脈沒有斷絕,薪火相傳到了李寶瓶這一代,而且使得原本欺師滅祖叛出師門的崔瀺,重新因為陳平安,再次與文聖綁在一起。

這使得誤以為勝券在握的崔瀺,心境瞬間徹底破碎,加上無形中的文運牽引,一跌就跌到第五境修為,若非之後跟楊老頭達成盟約,習得一門失傳已久的神道秘術,補全了崔瀺本身鑽研的一樁秘術漏洞,得以快溫養魂魄,如枯木逢春,修為開始回流上漲。

但這種秘法,存在一個致命缺點,積攢而成的修為,是“假象”,用完一次就會被打回原形。除非一口氣突破十境,躋身上五境之後,就可以“假作真時真亦假”,虛實不定,真假混淆,便是另外一番天地。

到達這座郡城秋蘆客棧的時候,少年崔瀺的“假象”境界,其實已經重新臨近九境,這才有機會以兵家“請神”的手段,請出一尊儒家聖人的金身法相。境界是假的,手段是真的。所以這才讓寒食江水神嚇得肝膽欲裂,否則以青袍男子統率北地水運數百年的閱歷和城府,不吃足苦頭,怎麼可能被崔瀺馴服得像條溪澗小鯰?

井底下。

從井口倒下來的暴雨劍氣,猶然咄咄逼人,劍光被鏡面撞得四處飛濺。

白衣少年幾乎已經雙腳踩在井底水道的底部,井水和與大江相通的城中地下水,早已被劍氣蒸殆盡。

少年崔瀺在心中開始倒數。

他不想殺陳平安,千真萬確,最少暫時是如此。

因為崔瀺更像是在拔河,希望將少年拉扯到自己的大道之上。最少短期之內,崔瀺不但不會禍害陳平安,反而會盡可能幫助陳平安增長修為,最多就是悄然改變陳平安心性,春風化雨,潛移默化,最終成為他崔瀺的同道中人,萬一陳平安運氣不錯,將來有希望繼承崔瀺的衣缽,崔瀺也不會拒絕。

但是崔瀺是真的想殺李寶瓶。

因為一旦這個小女孩以後成長起來,而崔瀺畢竟與陳平安猶有牽連,李寶瓶遭受的罵名、排擠越多,崔瀺的大道修為,或多或少會受到影響,這對於追求盡善盡美的崔瀺而言,是絕對無法忍受的事情。

少年崔瀺覺得這是根本就是一場無妄之災。

我哪怕再想一個居心叵測的壞人,可若是要殺你陳平安,何苦來哉一路裝孫子?分明於你是無害的。

你陳平安憑什麼因為一點猜測,就要對我痛下殺手?!

憑什麼你自己覺得我會對三個孩子包藏禍心,就可以出手殺人,絲毫不拖泥帶水?

那你小子算什麼正人君子?那齊靜春一向推崇君子,為何被齊靜春看重的你,偏偏如此不講道理?老頭子又憑什麼讓我跟你學做人?!我崔瀺曾是文聖徒,曾經傳授齊靜春學問,論儒家道統之中的地位,我崔瀺高出賢人君子,何止一籌?而你陳平安如此憑心做事,老頭子的眼光,真是一如既往的糟糕啊。

齊靜春幫你挑來挑去,還不是等於幫你挑了第二個崔瀺?

雙腳觸及石板的少年崔瀺,繼續在心中倒數,伺機而動。

心胸間同時湧起一陣快意。

哈哈,如此更好,這意味著我脫離困境後,慢慢折磨你之餘,最少會讓你陳平安苟且偷生,留著你一條性命,你以後跟隨我走那條大道,會走得更加自然順暢。這麼說來,你小子的運氣不算太差。

再者,那個死老頭子在崔瀺身上種下的文字禁錮,只針對陳平安一人,不許崔瀺對陳平安有任何歹念,否則就要受那鞭笞誅心之苦,除此之外,倒是不曾約束其它行徑。這與老頭子的學問,勉強算是一脈相承的,講究事事追本溯源,正本清源之後,方可在道德文章、為人處世上開枝散葉。

將來我崔瀺要你親眼看著齊靜春的嫡傳,那個叫李寶瓶的小姑娘,是如何死在你面前的,並且要你曉得何謂大道之爭,她又是為何而死的!

時機已到!

崔瀺抵住鏡子的雙臂早已血肉模糊,深可見骨,只是毫不在意,“劍氣如虹是吧?瀑布倒掛是吧?給老子起開!”

————

可是就在崔瀺自以為得逞的前一刻,就只有這麼一點毫釐之差,雙腳紮根,穩穩站在井口上的草鞋少年,終於蓄勢完畢,雖然神魂搖盪,五臟六腑無一處不痛入骨髓,所以只能輕輕顫聲道“走。”

第二道瀑布傾瀉而下。

你大爺的陳平安,老子就被你害死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