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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看一座山

陳平安沒有開口詢問。這到底是青衣小童的自家事。

陳平安開始默默走樁,迎著風雪一遍又一遍。

在及膝的大雪,撼山拳譜的走樁,不得不極其緩慢,陳平安從山崖棧道一路走到這裡,耗費的氣力和精神,時間越持久,越往後邊,是是平時的十倍百倍之多。

全身上下,從外到內,陳平安幾乎凍成一塊冰塊,以至於到了後期,根本不用陳平安可刻意運轉十八停劍氣流轉,那條宛如火龍巡狩關隘的玄妙氣機,就會自行快遊走,無形中幫助陳平安勉強維持住一口真氣不墜。

每一次呼吸吐納,都是一次痛徹骨髓的遭罪。

憊懶的青衣小童看得頭大,覺得不可理喻,天賦差就認命不好嗎?別人在修行路上一日千里,你陳平安每天都在這兒事倍功半,多丟人啊。

粉裙女童則看得快要心疼死了。

半旬過後,風雪漸歇,之後趕路不至於太過艱辛困苦。

三人期間繞過兩座關隘和十數座大大小小的高聳烽燧。

陳平安還是會自找苦吃,每天練習拳樁之餘,主動跟青衣小童切磋武藝,經常被後者一拳打得陷入深雪之中不見人影。

可二境依然是可憐兮兮的二境,陳平安的武道進階,真是雷打不動。

青衣小童不知是哀其不幸,還是怒其不爭,有幾次出手重了,打得缺心眼一根筋的自家老爺斷線風箏亂飛出去,得掙扎好久才能站起身,一旁觀戰的粉裙女童便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在這樣千篇一律的返鄉途中,今年的第一場雪就此落幕,三人終於趕到一座在輿圖上標註為風雅縣的城鎮,因為陳平安揀選了一條通往家鄉西山的歸路,所以不會經過繡花江、紅燭鎮和棋墩山那條線路。

陳平安想要多走過一些陌生的地方。

讀幾部書,識千餘字,行萬里路,練百萬拳,這就是陳平安當下的心願,總歸都是需要一步步走出來的,陳平安這次返鄉行程,每天都過得很充實,當然苦頭沒少吃。比起趕赴大隋書院的遊學之路,可以騰出更多時間,透過練拳來打熬體魄,以運氣來淬鍊神魂,滴水穿石,燕子銜泥,點點滴滴都是添補。

青衣小童會覺得他是在浪費光陰,可是陳平安能夠清晰感知到一點點裨益的累積,這種感覺,如同泥瓶巷的燒瓷少年,每天辛勤勞作,相當於多出幾顆銅錢入賬,家底在悄然增加,外人覺得乏味,可是陳平安自己感覺不要太好!

年關臨近,入了熙熙攘攘的縣城集市,風雅鎮不同於大驪邊關其它城池,書香氣更重一些,因為明顯書鋪多了許多,當然孤本善本是別奢望,多是粗劣廉價的私家刻本,錯字漏字極多,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是眼界高的,一個是身家雄厚,見慣了好東西,一個是自幼跟聖賢書籍打交道。

於是只有陳平安在書鋪逛得認認真真,對書架上一長排十二本成套的《玉山燃雪談》愛不釋手,可惜揹簍空隙不多,已經裝不下這麼一套大部頭,而且價格太高,便只好退而求其次,買了一本署名程水東的《鐵劍輕彈集》。

上了年紀的店家便由衷稱讚公子好眼光,然後解釋說這位黃庭國老侍郎的著作,如今收入囊中,肯定穩賺不賠,因為市井傳聞那人很快就要重新出山,受邀擔任大驪一座新書院的副山長。

夜幕中,滿載而歸的陳平安選了一座簡陋客棧,要了兩間相鄰屋子,粉裙女童單獨睡一間。

青衣小童跟著陳平安跨過門檻,立即皺著鼻子一臉嫌棄,使勁在鼻子前晃動手掌,驅散那些陳年已久的酸臭味,不愧是修煉成精的水蛇,那些不管如何擦拭都難以消除的氣味,都給青衣小童一陣陣驅逐到了窗外。

陳平安關上門後,在桌上攤開那張大驪南方州郡輿圖,因為這些秘不示人的地理形勢圖,一向為官府獨有,民間私藏就是大罪。陳平安看著風雅縣和龍泉縣之間,相距不過六百里路程,一半是便於商旅趕路的官道,一半是相對難行的衝澹江水路,相比這一去一回的漫長路途,六百里路,可以算是近在咫尺。

陳平安吃過食物,就開始練習劍爐。

耳邊時不時響起一位婦人的謾罵聲,以及客棧掌櫃的求饒聲。

跟家鄉泥瓶巷杏花巷那邊的場景,多像啊。

只不過那會兒顧粲他孃親還在,嘴巴惡毒的馬婆婆還沒去世,每天都會有學塾的讀書聲,遠遠傳到鐵鎖井那邊。

等到這次回去,老槐樹已經沒了,看門人也已不在,泥瓶巷鄰居家的院門口,大年三十那天,註定是不會張貼上一幅嶄新喜氣的新春聯。

陳平安嘆了口氣,收起劍爐立樁,來到視窗,從袖中特意縫補而成的小兜裡,掏出那顆銀色小劍胚,輕輕握在手心,緩緩摩挲。

青衣小童沒來由怒喝一聲,“找死!”

陳平安聞聲轉頭看去,只見青衣小童雙指拈住一團虛無縹緲的灰色煙霧,猛然夾緊,傳出一陣輕微的噼裡啪啦,灰霧逐漸消散,隱約之間有哀嚎嘶鳴。

看到陳平安的疑惑臉色,青衣小童歡快邀功道“老爺,這只不知死活的小精魅已經被我捏爆了!還敢來老爺你的地盤撒野,真是活膩歪了!”

青衣小童指了指那團四處流散的霧氣,“它名為枕邊魅,並無實體,這小玩意兒所過之處,帶起的那點風,是世間眾多歪風邪氣之一,最喜歡追逐那些心腸歹毒的罵街潑婦,每當她們搬弄唇舌,這種精魅才會偷偷出現,將那股風氣收集起來,最能夠離間親人、尤其是夫妻關係,市井坊間所謂的枕頭風,就是它們的拿手好戲。”

陳平安嘆了口氣,笑道“以後遇上這類精魅,趕走就是了,不用打打殺殺。”

青衣小童哦了一聲,歪著腦袋,問道“老爺,你不是菩薩心腸嗎,怎的碰到這等邪祟精魅,咋就不替天行道啦?”

陳平安哭笑不得道“什麼替天行道,我沒那麼大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