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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恍如神人

陳平安嗯了一聲。

之後阮秀說著小鎮的瑣碎事情,說泥瓶巷那棟不知主人是誰的屋子,她已經幫著修繕好了。只是草頭鋪子和壓歲鋪子的生意,不是太好,她說到這裡的時候,有些愧疚和難為情。她還自作主張地把陳平安鄰居家的那籠母雞和雞崽兒,帶回鐵匠鋪子這邊養著,但是不小心給野貓叼走了兩隻,阮秀說起這個,就更加失落。把陳平安給樂呵得不行,趕緊安慰她,這才多大點的事啊,哪裡需要上心,趕明兒殺了老母雞燉鍋雞湯都成,他如今飯菜手藝大漲,肯定好吃。把阮秀給急壞了,說不能殺不能殺,它們乖得很,大大小小的,如今還都有了名字呢。

陳平安笑得合不攏嘴。

這才曉得是陳平安故意使壞,性情溫婉的秀秀姑娘,輕輕瞪了他一眼。

青衣小童這才恍然大悟,敢情老爺一開始就給自己挖了個大坑,這位姐姐哪裡脾氣差了?!

虧大了,青衣小童覺得這顆失之交臂的蛇膽石,別說撒潑打滾上吊投水,就算偷也要偷到手,要不然心氣難平!

走入那座井然有序的鐵匠鋪子,原本走路飄忽的青衣小童立即嚇得臉色雪白,粉裙女童更是躲在陳平安身後。

七口水井。

星羅棋佈。

每一口水井,皆有劍氣沖霄而去。

哪怕只是多看一眼,就讓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覺得雙眼生疼,幾乎要忍不住刺痛落淚,恨不得現出真身,抵禦那些無形的威壓和磅礴劍意。瑟瑟抖的兩個小傢伙,之前到了龍泉的那種興奮和激動,立即煙消雲散,只覺得這裡處處兇險,簡直就是一座人間雷池,最是鎮壓他們這些蛟龍之屬的旁支遺種。

直到陳平安讓他們倆坐在一棟茅屋前的竹椅上,他和阮秀去不遠處那棟黃泥房搬東西,兩個小傢伙才略鬆一口氣,面面相覷,現對方額頭都是汗水。

青衣小童翹起二郎腿,故作輕鬆,譏諷道“傻妞兒,膽小鬼,沒出息!”

粉裙女童小聲道“你又好到哪裡去了。”

青衣小童雙臂環胸,老神在在道“我這叫示敵以弱,你懂個屁!”

粉裙女童看到一個大步走來的中年漢子,其貌不揚,出於禮貌,她趕緊起身道“叔叔好,我是老爺陳平安家的婢女。”

漢子點點頭,搬了條椅子坐在不遠處,望向泥屋那邊,臉色不太好看。

青衣小童打量一番,沒看出門道,只當是鐵匠鋪子的青壯勞力,“瞅啥瞅,我可警告你,秀秀姑娘是我家老爺的老相好,你要是敢動歪心思,我就一拳打死……算了,老爺叮囑我要與人為善,算便宜你了,只是一拳打得你半死!”

漢子臉色愈難看,沒說話。

青衣小童自以為看出一點苗頭,因為中間隔著一個礙眼的粉裙女童,他探出身,扭過頭望著漢子,“你真對我家老爺的未過門夫人,有念想不成?他孃的你多大歲數了,真是氣死我了,大爺行走江湖這麼多年,真沒見過你這麼厚顏無恥的腌臢漢子,來來來,咱們過過招,我准許你以大欺小……”

陳平安身後那隻空去大半的揹簍裡,現在已經填入一隻沉重的棉布行囊,跟阮秀並肩走來。

看到中年男人後,陳平安恭謹喊了一聲阮師傅,漢子根本沒搭理。

阮秀笑著喊了一聲爹,漢子才悶悶不樂地點了點頭。

爹?

青衣小童就像被一個晴天霹靂砸在腦袋上,二話不說就蹦跳起來,跑到中年漢子身前的地面上,撲通一下跪下磕頭,“聖人老爺在上,受小的三磕九拜!”

這條御江水蛇砰砰磕頭,毫不猶豫,只是一肚子苦水,腹誹不已,你一個高高在上的兵家聖人,好歹有點聖人風範行不行?就該在那山嶽之巔吞吐日月才對啊,要不然在大水之畔出拳如雷?結果一聲不吭,跑來我身邊坐著跟塊木頭沒兩樣,鬧哪樣?

堂堂十一境的風雪廟大佬,坐鎮驪珠洞天的兵家聖人,享譽東寶瓶洲的鑄劍師,你不在額頭刻上阮邛兩個大字就算了,咋的長得還這麼普普通通?退一萬步說,走路好歹要龍驤虎步吧?坐著就要有淵渟嶽峙的氣勢吧?

覺得自己瞎了一雙狗眼的青衣小童磕完頭後,仍是不敢起身,一副慷慨就義的姿態,只是哭喪著臉,眼淚嘩嘩往下流,眼角餘光瞥了一下自家老爺,希冀著老爺能夠為自己仗義執言一下。

他這次是真有投水自盡的心思了。

有些疑惑青衣小童的古怪作態,阮秀不明就裡,也不願多問什麼,“爹,我陪著陳平安去趟小鎮。”

阮邛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早點回來打鐵。”

阮秀問道“爹,開爐鑄劍的時辰不對啊,怎麼回事?”

漢子站起身,“我說了算,你別多問。”

阮秀哦了一聲。

直到阮邛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青衣小童這才有膽子站起身,搖搖晃晃,擦拭著滿臉淚水和額頭冷汗,心有餘悸,默默唸叨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一行人走出大有玄機的鐵匠鋪子,走過千年又千年橫跨河水的那座石拱橋,陳平安突然跟身邊的青衣姑娘,道了一聲謝。

阮秀轉頭笑道“變得這麼客氣啊。”

陳平安誠心誠意道“到了外邊,才知道一些事情,所以真不是我客氣。”

阮秀笑問道“是在誇我嗎?”

陳平安笑容燦爛,“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