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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

陳平安並不知道,宋雨燒在江湖上,除了越來越響亮的劍聖頭銜,還有同輩中人贈予的“鐵疙瘩”的綽號,說的就是宋雨燒不苟言笑,在家族是如此,在家外的江湖更是如此。若說宋鳳山半點不隨宋雨燒的性格,還真是冤枉了小劍仙,只不過宋雨燒身上的老輩江湖氣,古板迂腐,束手束腳,一心追求劍道極致的宋鳳山不屑奉行而已。

宋雨燒這麼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見識過太多的江湖風浪和人心險惡,愈篤定一件事,道理只需說給講道理的人聽,否則腰間那把鏽跡斑斑的老鐵劍,就是他宋雨燒的道理。宋雨燒喜歡一人一劍遊歷江湖,這些年見過許多鋒芒肆意的後起之秀,天賦那是真好,可武德是真不咋的,但是一樣混得風生水起,仰慕他們的江湖人物,多如過江之鯽,宋雨燒不太明白,三十年,或是五十年後,江湖就要交到這些人手上,那還有啥盼頭?

只是宋雨燒的劍術再高,也只是一人而已,同輩老人一個個走了,帶著那些晚輩不愛聽的老話老規矩,一起埋進了泥地裡,如今連亦敵亦友更是前輩的綵衣國老劍神都死了,宋雨燒便有些提不起興致。

覺得如今的江湖,清湯寡水的,全然沒了酒味。

一老一小閒來無事散著步,宋雨燒突然說道“瀑布水榭那幫人眼拙,看不出你的拳意高低,老夫卻看得清楚,所以多嘴說一句,你當下的心境有些問題,三境破四境,是我輩武人的第一道大門檻,你底子打得越結實,一旦帶著心結破鏡,反而越容易出現紕漏,一座大雪山崩塌的聲勢,可要比小山頭的泥石流,可怕千百倍。小娃兒,你當下要留神啊!”

陳平安悚然醒悟,伸手抹了抹額頭汗水,沉思片刻,轉頭道“謝過老前輩提點。”

宋雨燒略作思量,說了一些看似題外話的言語,“先前收拳,是你做人厚道不假,但是對於你的破境一事,反而不美。按照一般的江湖路數,你若是一拳全力遞出,打得那女子重傷甚至是斃命,之後順勢惹來眾怒,一番大戰血戰死戰,說不定就是你破境的契機,便是山上神仙所謂的機緣了。”

陳平安笑了笑,並沒有後悔,又說了一句很有老氣橫秋嫌疑的話,“沒有關係,該是我的,跑不掉,不該是我的,抓不來。”

宋雨燒其實一直在仔細打量少年神色變化,觀其神色從容,眼神清澈,老人暗暗點頭。

眼前少年與自己孫子宋鳳山信奉的劍道,天差地別。雖然暫時不好說誰對誰錯,誰能走得更快更遠,但是宋雨燒個人覺得,背劍遊歷卻劍術蹩腳的外鄉少年,要更對自己的胃口。在教育子孫這件事上,書香門第確實比江湖門派更有能耐,對此宋雨燒心悅誠服,早年潛心劍道,對於家族門風的栽培塑造,燈下黑了,或者說也是無從下手,最多不過是打罵二字而已,如今回頭再看,老人唯有愧疚遺憾了。

老人其實不覺得自己比橫刀山莊的王毅然,好到哪裡去。

禮出世族,法出宗門。

禮儀規矩,真正的世族子弟自幼耳濡目染。神仙術法,山上仙家自古傳承有序。

宋雨燒對此深有感觸,他曾經遠遊南澗國,與那邊的名士有過交往,哪怕性格各異,可確實各有風采,哪怕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一樣讓人自慚形穢。

在瀑布和劍水山莊之間的路旁,有一座翹簷可愛的精美行亭,懸掛匾額“山水”,楹聯是“石白嶙嶙,水清潺潺”,簡單且別緻。

宋雨燒顯然對這座行亭情有獨鍾,拉上陳平安坐在亭內長椅上,相對而坐,老人橫劍在膝,少年背劍在後,一個被江湖譽為劍術入聖,一個如今連出劍都沒信心。

視野開闊,遠山如黛。

山風清爽,讓人心曠神怡。

宋雨燒在此靜坐,也不故意跟少年客套寒暄,只是想著心事。

孫子宋鳳山對於江湖事,談不上野心勃勃,更多還是那個孫媳婦在推波助瀾,一天到晚吹枕頭風,使得孫子自認為不過是順手為之的小事,便要當那武林盟主,而且要黑白通吃,甚至把手伸到廟堂上去,否則以宋鳳山的秉性,當初哪裡會理睬那位梳水國長公主,不一劍劈了她就算心慈手軟了。

梳水國四煞這個說法,是近十年才有,在江湖上流傳不廣,一般只有到了王毅然這個位置的江湖宗師,才有所耳聞。為之人,是此次與那位魔頭“嬤嬤”一起登門的魁梧男子,有一件仙家法寶的銀戟,在梳水國建立了一座魔教門派,排第二的,是古寺內的妖魔女子,之後就是水榭裡那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小重山韓氏子弟,出身名門,卻修行魔道術法,籠絡控制了許多身居高位的梳水國封疆大吏。

四煞墊底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是宋雨燒的孫媳婦。

在宋雨燒一次出門遠行期間,她“無意間”認識了宋鳳山,兩人便揹著宋雨燒結為夫婦,昭告天下,等到宋雨燒回到山莊,木已成舟,最無奈的是鬼迷心竅的宋鳳山,坦言知曉妻子的魔頭身份,那一次,宋雨燒出劍了,一劍砍斷了嫡長孫的原先佩劍,又一劍洞穿了女子的腹部,宋鳳山失心瘋一般要跟自己爺爺拼命,宋雨燒怒急之下,一劍就要挑斷這個不肖子孫的手筋,徹底斷去他的劍道前程,省得以後遺禍世人,不料女子就那麼擋在宋鳳山身前,任由老人一劍貫穿心臟,雖然沒有當場斃命,卻也真真正正斷了長生橋,從此淪為一個連春寒都受不住的病罐子。

這些個狗屁倒灶的家門破事,宋雨燒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不管用,最後都出了數劍,卻還是沒能說清楚道理,成了一筆沒頭沒尾的糊塗賬。

宋雨燒喟然長嘆。

山水亭山水亭,山嶙嶙水潺潺,倒是風景秀美,可世事如風波,不遂人心願啊。

陳平安突然問道“宋老前輩,我接下來能夠在瀑布那邊練拳嗎?”

宋雨燒二話不說,隨口答應道“有何不可,我這就放話出去,從山水亭到瀑布那邊,已是劍水山莊的禁地,越界者死。”

陳平安撓撓頭,有點過意不去,“我晚上趁著沒人賞景的時候,再去練拳就行了,白天不用封禁道路,不然也太不近人情了。”

宋雨燒搖頭大笑道“小娃兒,你也太不爽利了,老夫在自家地盤劃出一塊沒狗屎的地兒,還需要跟外人講道理?”

陳平安只好說道“如果山莊需要我出手幫忙,老前輩只管吩咐一聲。”

老人拍了怕膝上鐵劍,沒好氣道“老夫的劍,跟你揹著的兩把,不一樣。”

陳平安神色尷尬,摘下養劍葫蘆,只是喝酒,沒說話。

老人忍住笑意,收劍起身道“只管練拳,想在莊子待到什麼時候都可以。對了,你這酒水的滋味聞著就不好喝,回頭老夫讓人給你住處送幾壇花雕老窖,埋了小二十年的好酒,那才是酒!你這喝的是啥玩意兒,比水好不到哪裡去,關鍵是你這小娃兒還喜歡不管有人沒人,有事沒事都要喝上兩口,老夫都替你害臊。”

老人腳尖一點,身影飄搖,轉瞬間就出現在遠處山林的高枝上,幾次飄逸的兔起鶻落,就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