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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大道之上

金袍老蛟的長眉兩劍皆成功,與雷電和漩渦再次玉石俱焚,在海面和高空兩處,炸裂出絢爛光彩。

舟子老漢不愧是曾經親身領略過地仙風光的稀少金丹客,手段層出不窮,拔地而起,探出一臂,伸手一握,握住了一杆銀光刺眼的丈八蛇矛,直刺金袍老蛟,“孽畜受死!”

金袍老蛟扯了扯嘴角,再次消失。

舟子老漢這一矛去勢並未絲毫減弱,反而加重力道,矛尖處竟是出現了一陣黑色漣漪,雪白矛尖沒有任何凝滯,長矛勢如破竹,如筷入水,出現了視覺上的偏移歪斜。

之後出現古怪一幕,老人周圍站立著數十位金袍老蛟的身影,而且各自身前的頭頂,或者長達一丈,或者短不過一尺,都有一截矛尖刺向金袍老蛟的眉心。

幾乎所有金袍老蛟異口同聲笑道“真是拼了老命的地仙一擊,難為你這個金丹境了。”

伸出一手,攥住了那矛尖。

電光四濺,天地雪白。

唯獨一位金袍,並未開口說話,他站在陳平安那條小舟的正後方,剛好能夠看清楚坐在桂花樹蔭中的陳平安,看不出具體根腳的青色符紙,但是充滿了浩然正氣,那支毛筆倒是好物件,便是老蛟都要垂涎。

看那張斬鎖符的符紙空白,只完成了十之七八,少年手臂、手指和毫尖雖然尚未顫抖,可是心神已經不穩,由此可見,書寫此符,還是太過牽強,老蛟愈好奇,斬鎖符雖然品秩不低,可是少年先前在竹篙上已經成功畫符,說明這道符籙的本身沒有問題,而是那張青色材質的符紙,讓那個少年難以下筆,恰如稚童負重登山,說是嘔心瀝血,都不誇張了。

一張書寫有雨師敕令的上品斬鎖符。

若是在自己成為一方聖人之前,金袍老蛟還會有所忌憚,畢竟這屬於天生相剋,在雨師河伯水君之流,還屬於正統神靈的那段歲月中,蛟龍都會禮敬這類好似衙門上司的存在。

只是如今哪怕這張符籙再“硬氣”,金袍老蛟都不放在眼中,他甚至有些渴望再次見到斬鎖符。

畢竟某段漫漫無期的屈辱歲月,老蛟當時年幼,但是所見所聞,無比刻骨銘心。

老蛟就是要蛟龍溝深處,某些不願跟隨自己的同齡老傢伙,都再次親眼見識到這張意義深遠的符籙,說不定可以讓這些萎靡不振的老傢伙,再次生出一股血勇之氣。

完完整整的蛟龍溝,只要擰成一股繩,絕不是一兩座宗字頭仙家府邸可以媲美。

數十位金袍老蛟同時捏爆了那根長矛的矛尖。

這是舟子老漢的本命之物,頓時跌坐在小船上,嘔血不已。

除了一言不凝視著陳平安畫符的那條老蛟,其餘被激起濃重兇性的老蛟們哈哈大笑,幾乎同時一腳狠狠踩下,他們腳下並無太大動靜,但是庇護桂花島的那座桂葉陣法,卻像是一道孱弱城門被無數輛攻城車重重錘擊,震盪不已,岌岌可危,一旦大陣破損,那些蛟龍之屬瞬間就會衝入島嶼,與這些天生體魄渾厚的孽畜近身肉搏?

別說尋常練氣士不願意,就是殺力最大的劍修,和橫煉最強的兵家修士,一樣都不願意。

許多原本馬致說得口乾舌燥也不願拿出壓箱底法寶的中五境練氣士,頓時臉色鉅變,再不敢藏私,紛紛祭出法寶靈器,一時間,桂花島上流光溢彩,紛紛向高空掠去,幫助桂夫人和那棵祖宗桂一起抵禦金色老蛟的踩踏陣勢。

但是當島上練氣士傾力出手之後,一些個之前始終袖手遠觀的蛟龍溝大物,也終於運用水術神通,如一陣箭雨灑向桂花島。

因此桂花島哪怕有了練氣士助陣,竟是依然處於下風。

這個危急時候,竟然還有一位高瘦老者,從蛟龍溝之外的海面飛掠而來,只是他顯然在猶豫要不要涉險深入。

正是那位玉圭宗姜氏公子身邊的元嬰扈從。

他最終選擇靜觀其變。

桂夫人不得不去桂花島,她實在沒有想到大陣如此脆弱不堪,陳平安那道符已經顧不上了,一旦她始終本身和魂魄相離,桂花島大陣經不起下一次衝擊,到時候就算畫符成功,桂花島已經被攻破,肆無忌憚的蛟龍之屬,如入無人之境,只會是兵敗如山倒的悽慘局面。

桂夫人一掠而去,轉頭對老漢無奈道“照顧好陳平安!”

老漢苦笑點頭,掙扎著站起身。

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四面八方的所有金袍老蛟,緩緩走向兩條小舟。

只有那條始終站在原地的金色老蛟,從頭到尾凝視著陳平安,以心聲告知道“小傢伙,你再不畫完這道符,趕緊扭轉戰局,你們所有人就都要死了,桂夫人要死,老舟子要死,你也要死,都要死啊。”

作甚務甚,雨師敕令。總計八字的一張斬鎖符,陳平安到最後只寫了六個字,而且極其不講規矩,這道符不出意外,就已經算是作廢了。

其實陳平安寫完最早四個字,雖然耗時很久,比起以前畫符要漫長許多,但是在那個雨字上,陳平安不管如何運轉氣機,就連那一筆橫都寫不出,青色材質的符紙,好像根本就不願意接納這個字眼,兩軍對峙,陳平安孤軍奮戰,面對一座巍峨高城,能做什麼?

人力終有窮盡時,不以什麼雄心壯志和堅韌毅力所改變。

陳平安死撐半天,仍是無法落筆,當陳平安手臂第一次出現顫抖,一大口心頭血,湧至喉嚨口,被他強行嚥下,迫於無奈,陳平安直接跳過了雨字,師字關隘,又是一道天塹,陳平安再次繞過,好在敕令二字,勉強為之,在那口純粹真氣的強弩之末,終於寫完了。

陳平安這一口氣用完之後,已經筋疲力盡,持有小雪錐的那條手臂頹然垂下,本就是強提一口氣,這次畫符不成,無異於雪上加霜,這會兒體內氣血翻湧,除了那口已經傷及本元的心頭血,還有無數從內而外滲出的血珠子,極其細微,從神魂、氣府、筋骨、皮肉一點一點往外流淌、凝聚。

金袍老蛟第一次如此動怒,憤然罵道“沒用的廢物!等了你這麼久,你竟然連‘雨師’二字都寫不出來?!”

老蛟一步步向前,“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動筆!重新再畫一道符!”

陳平安怔怔看著那張青色符紙,局勢沒有變得更壞。

但是也沒有變得更好。

好像跟神誥宗的那位道姑在大道上分道揚鑣後,離開驪珠洞天后一路好運的陳平安,運氣就開始走下坡路,彷彿再一次回到了破碎下墜之前的驪珠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