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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老僧不愛說佛法

陳平安想要看“三四”,對比著看。

從情感上說,陳平安當然最傾向於齊先生的先生,那位愛喝酒還喜歡說酒話的老秀才,但是喜歡、仰慕和尊敬一個人,這沒有問題,如果因此覺得那個人說的話做的事,就是全對的,會有大問題。

文聖老秀才的學問高不高?當然很高,按照少年崔瀺的說法,曾經高到讓所有讀書人覺得“如日中天”。

那麼陳平安有沒有資格,認為老秀才的道理不是最有道理?

看似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但其實是有的,因為有一位亞聖,有亞聖留下來的一部部經典。

陳平安曾經跟寧姚爹孃說過,真正喜歡一個人,是要喜歡一個人不好的地方。

也曾跟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叮囑過,“如果我錯了,你們記得要提醒我”。

不過陳平安內心深處,當然還是希望看過了三四之爭的雙方學問,自己能夠由衷覺得文聖老秀才說得更對。

那麼下次再跟老人一起喝酒,就有的聊了。

陳平安正襟危坐,讀書很慢,嗓音很輕,每當獨到一頁結尾處,小蓮人兒就會手腳利索地趕忙翻開新的一頁。

然後繼續坐回桌旁陳平安和桌上書籍之間,依葫蘆畫瓢,模仿陳平安的端正坐姿,它豎起耳朵,安安靜靜聽著頭頂的讀書聲。

對於屋外充滿市井煙火氣的院子,白袍背劍掛葫蘆的陳平安,就像一個遠在天邊的奇怪人物,來了不親近,走了不留戀。

付錢就行。

狀元巷旁邊不遠就有酒肆青樓,還有梵音嫋嫋的寺廟,雖然離著近,可就像是兩座天下那麼遠。

陳平安經常能夠看到僧人們託缽出門,雖然身形消瘦,卻大多面容安詳,哪怕不身披袈裟,也能一眼瞧出他們與市井百姓的不同。

而勾欄酒肆那邊,往往是夜間人聲鼎沸,整條大街都流淌著濃郁的脂粉氣,往往到凌晨時分才消停下來。雖然那邊的人物,無論是喝花酒的客人,還是敬酒的女子,多錦羅綢緞,歡愉一旦落幕,多神色憔悴,陳平安幾次看到那些女子送客人們離開青樓後,回去卸掉臉上脂粉妝容,天矇矇亮,便走出青樓側門,到了一條擠滿攤販的小巷,坐在那邊喝上一碗米粥或是餛飩,有些女子吃著吃著便趴在桌上睡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像是在跟老天爺借錢,要還的。

有些跟那些勾欄女子混熟的攤販,最喜歡說葷話,有些女子有不計較的,敷衍幾句,為了能少掏幾顆銅錢,也有格外較真的,本該習慣了低眉順眼、曲意逢迎的她們,直接就破口大罵,攤販便畏畏縮縮,等到女子離去,便開始罵她們不過是做皮肉生意的腌臢貨色,有什麼臉皮裝那黃花閨女。

第二天,罵了人的青樓女子照舊來,昨天捱了罵的攤販漢子,則依然會偷瞥她們的露出袖管的白白小手,白得跟案板上的豬肉似的,比起自家的黃臉婆,真是一個天一個地,真不知道這些水靈靈的娘們,是怎麼生養出來的,只是想著要摸著她們的胸脯,就要花銷掉小半年的辛苦營生,便只能嘆息。

南苑國已經數百年無戰事,國泰平安,一代代君王垂拱而治,既無賢名,也無惡名。

故而京城並無夜禁,江湖豪傑大大咧咧攜刀佩劍,鮮衣怒馬,官府從來不管,路上遇到了,馬上馬下,雙方還會客客氣氣招呼幾聲,交情好的,便就近一起喝酒了,你說些官場上讓人無奈的升遷,我說些江湖上蕩氣迴腸的高手過招,一來二去,兩三斤酒肯定打不住。

為了尋找那座觀道觀,陳平安每天都會逛蕩這座京城,見了市井百態,也見了隱於市井的一些古古怪怪。

只要它們不主動招惹自己,陳平安就不願理會。

6臺曾經說過一句話,當時感觸不深,如今越嚼越有餘味。

上了山,修了道,就會只覺得世間的古靈精怪和鬼魅陰物,好像越來越多。

陳平安合上書本,一個時辰的時光就這樣流逝而過,準備出門繼續逛蕩。

雖然尋找道觀期間,陳平安的心境越來越煩躁,但是陳平安不是沒有嘗試靜下心來,事實上做了許多努力,去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寺廟,燒香拜佛,獨自行走在靜謐的小徑樹蔭中,每到一處寺廟就記錄在竹簡上,狀元巷邊上那座小寺廟,陳平安去的次數最多,寺廟不大,算上住持也就十幾人,久而久之,就混了熟臉,陳平安每次心不靜,就會去那邊坐坐,不一定會與僧人說話,哪怕只是獨自坐在屋簷下,聽著風鈴的叮咚聲,就能打掉一個暑氣升騰的下午。

南苑國崇佛貶道,京城和地方上寺廟林立,香火鼎盛,道觀難得一見,京城更是一座也無。

最近幾天,一件駭人密事,在京城上下沸沸揚揚,南苑國京城四大寺之一的白河寺,出了一樁天大丑聞,白河寺歷來以住持佛法深厚、金身活羅漢著稱於世,歷代高僧圓寂之後,都能夠留下不腐肉身或是燒出舍利子,其餘三寺在這一點上,都要自愧不如。

這也被視為南苑國佛法昌盛、遠勝鄰國的明證。

但是前不久,一位在白河寺掛單修行的高僧,前年被推舉為住持,風光無限,卻在某天跑出寺廟,直接去了大理寺告官,聽完後,大理寺卿在內諸位官員,人人面面相覷,原來這位老僧告白河寺,在他飯菜裡下毒,還要密謀他死後往屍體裡灌注水銀,不但如此,他還揭白河寺僧人罪孽深重,誘騙重金求子的京城貴婦在內,總計六樁大罪。

這個案子,太過驚世駭俗,直接驚動了南苑國皇帝陛下,下令徹查此事,結果白河寺三百僧人,大半被下獄,其餘被驅逐出京城,劃去籍牒,此生不得再做僧人。

其餘三寺,依舊地位然,畢竟根深蒂固,可是連累了許多名聲不顯的小寺,比如狀元巷旁邊的這座心相寺,近期的香客明顯少了許多。

心相寺的住持,是一位鄉音濃重的老和尚,慈眉善目,高高大大的,入京三十年,老僧依舊鄉音未改,也不愛與人嘮叨佛法的精妙深遠,多是家長裡短聊著,每次去寺裡閒坐,陳平安得費很大勁才能聽懂,陳平安對於這位老僧,印象很好,而且看破未說破,老主持是一位修行中人,只是尚未躋身中五境。

陳平安離開巷子,去往心相寺,打算在那邊靜坐,練習劍爐立樁。

不過是兩里路程,陳平安就走過了一座武館和鏢局,尤其是那懸掛“氣壯山河”匾額的武館高牆裡邊,每回路過都是一群漢子在那哼哼哈哈的,應該是在練習拳架。鏢局門外的大街,經常都是鏢車擁簇的場景,年輕男女皆趾高氣昂,意氣風,老人們則要沉默許多,偶然見著了陳平安,都會點頭致意,陳平安起先還會拱手還禮,後來見面了,就主動行禮,不曾想一來二去,老人便紛紛沒了興致,乾脆看也不看陳平安。

等到事後陳平安想通其中關節,啞然失笑。

多半是一開始將自己當做了過江龍,後來查清楚了住處,便看輕了自己,自己過於“客氣”的禮數,更是讓鏢局**湖們認定自己是個繡花枕頭。

陳平安覺得挺有趣。

京城這邊武館、鏢局眾多,那些闖出名頭的江湖門派,都喜歡在這邊弄個堂口,高門大院,不輸王侯公卿的府邸,不用忌諱什麼禮制僭越。反而是有關練氣士,傳言極少,就連國師,都只是一位江湖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