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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秋狩時分,請君入甕

小鎮百姓到底是窮習慣了的,便是突然有了銀子的門戶,能夠想到要給家族子孫謀一條山上路的人家,也不會是那種不把錢當錢的人,有人砸鍋賣鐵,攢足一千兩銀子,有人跟靠著向販賣祖傳之物而驟然富貴的朋友借錢,好在有不少人選擇觀望,第一天帶著錢去藥鋪的人,不算太多,楊老頭說了一通雲遮霧繞的神仙言語,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楊老頭只是搖頭,沒看中任何一個人。

等到登門的人少了後,藥鋪又開始傳出話,不收雪花錢了,只要在楊家鋪子買包藥,就成,大家都是街坊鄰里的,一顆雪花錢確實貴了些。

如此一來,登門的人驟減。

楊家藥鋪是想錢想瘋了吧。

然後不斷有人反悔,去楊家鋪子討要那顆雪花錢,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

鋪子在這件事上異常堅決,寸步不讓,別說是一顆雪花錢,就是一顆銅錢都休想。天底下你情我願的買賣,還有退錢的理由?真當楊家鋪子是做善事的?

所有人都碰了壁,結果突然有天,一個與楊家鋪子關係親近的傢伙,醉酒後,說自己靠著關係,要回了那顆神仙錢,而且楊家鋪子自己人都說了,那個楊老頭,其實就是生搬硬套一本破爛相術書籍的騙子,就連起先的風言風語,也是楊家鋪子故意傳出去的言語,為的就是給藥鋪掙錢。

炸窩了。

楊家鋪子一夜之間,名聲狼藉,楊氏子弟,個個過街老鼠似的,埋怨不已,要求楊氏家主,讓那個沒本事就敢裝神弄鬼的老傢伙,從藥鋪捲鋪蓋滾蛋。

楊氏家主磨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才安撫家族眾人。

在那之後,藥鋪總算是清淨了。

估計藥鋪和楊老頭求著要給人摸骨看相,都沒人樂意,不收錢都懶得搭理,除非給錢還差不多。

以至於藥鋪更換了兩個店夥計,一個出身騎龍巷的窯工少女,一個來自桃葉巷的孩子,已經沒有人在乎了。

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有緣之人,看大道。

一個消失了幾年又出現了的小鎮男人,那個看大門的鄭大風,除了變成了個駝背,既沒有帶回個媳婦,也沒從外鄉帶回些銀錢,鄭大風雖然不是店鋪夥計,這段時間卻經常端板凳坐在藥鋪大門口,不攔著誰,就是看熱鬧,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眼神賊兮兮的,一個勁往婦人胸脯、屁股上貼,愈給小鎮女子們瞧不起。

鄭大風返回小鎮後,除了看到這場鬧劇,還看到了很多橫財暴富的,通宵達旦,聚眾賭博的一窩窩,天天廝混那幾座新建青樓的,昂挺胸進去,腿有些軟地走出來,

還有兜裡銀子算是多到有些數不清了的,腰桿比當年的那棵老槐樹還要硬,以往走在福祿街、桃葉巷都不敢喘大氣的漢子和老光棍,都有膽兒開始跟那些管事喝酒,商量著有沒有可能,買一兩個模樣周正的婢女丫鬟,最好是識得字、看得書的女子,更好,若是妙齡少女,那就最好了。以前做夢都不敢能在床鋪上壓著個身上帶著書香的娘們,這輩子,才不算虧!以往一袋子銅錢就是大爺,現如今銀子都是咱的孫子,錢什麼的,就是個屁!

錢如流水,嘩啦啦在不同的人手上流轉。

人心一樣。

入秋之後,鄭大風有些憂愁。

曬著秋天的和煦日頭,鄭大風低頭瞥了眼褲襠,更愁了,總覺得對不住自己這位小兄弟,難道真要從一位英俊瀟灑的年輕光棍,變成老光棍?

沒來由想到灰塵藥鋪外邊街上,那個最後自稱姓姜的女子,體重估計能有兩個鄭大風,鄭大風打了個激靈,姑娘是好姑娘,可有些事情,真不是關了燈就可以對付過去的,那麼大一隻的姑娘,性情再好,再願意做朋友,鄭大風也寧願虧待了小兄弟,也不能虧待自己!

在鄭大風對為自己這種念頭,而對那位姜姑娘滿懷愧疚的時候,今天阮邛突然出現在藥鋪後院,楊老頭今兒破天荒沒有抽旱菸,在那兒曬太陽打盹,撐開眼皮子,瞥了眼阮邛,“稀客。”

阮邛拎了兩壺酒,揚起手臂。

楊老頭搖頭笑道“不好這一口。”

阮邛搬了條長凳坐在正屋對面,與楊老頭隔著一座天井院子。

楊老頭問道“難得阮聖人心神不寧,怎麼,擔心阮秀?”

阮邛點了點頭。

楊老頭難得開玩笑,“收陳平安當女婿,就那麼難嗎?”

阮邛喝了口酒,“陳平安,人不差,我雖然不願收他為弟子,卻非不認可陳平安的人品,如果阮秀不是阮秀,換成是個尋常的閨女,就由著她去了。說不定……我還會經常跟這個女婿喝個小酒兒,想來不壞。而且還不用擔心自己女兒受委屈,只有害怕自己女兒過於蠻橫、女婿跑了的份。可我女兒,是秀秀。”

楊老頭點了點頭,“事情太好,也有煩憂。我能理解。”

阮邛喝著名副其實的愁酒,一大口酒水下肚後,抹了把嘴,悶悶道“因為先前老神君就聊過些,所以此次崔瀺大致的謀劃,我猜得出一點苗頭,只是其中具體的怎麼個用心險惡,怎麼個環環相扣、精心設定,我是猜不出,這本就不是我的強項,也懶得去想。不過修行一事,最忌諱拖泥帶水,我家秀秀,如果越陷越深,遲早要出事,所以這趟就讓秀秀去了書簡湖。”

楊老頭道“你肯投桃,崔瀺那麼頂聰明的人,肯定會報李,放心好了。會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天衣無縫,最少不至於適得其反。”

說到這裡,楊老頭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一事,“投桃報李,李代桃僵,嗯,都有些嚼頭,至於是嚼出了黃連滋味,還是糖水味道,就看人了。”

阮邛一樣不在這類啞謎上作心思糾纏,別說是他,恐怕除了齊靜春之外,所有坐鎮驪珠洞天的三教人物,都猜不出這位老神君的所思所想、所謀所求。阮邛從來不做無謂的較勁,大好光陰,打鐵鑄劍已經足夠忙碌,還要憂心秀秀的前程,哪裡那麼多閒散功夫來跟人打機鋒。

楊老頭本就是隨口一說,轉回正題,“你想要做個了斷,藉助泥瓶巷顧璨,再假借那頭繡虎不為人知的謀劃,讓阮秀和陳平安之間心生間隙,兩個人,心境越通透,就越喜歡鑽牛角尖,犟起來,芝麻大小的瑕疵,就比天大了,所以我沒攔著阮秀離開龍泉郡,這也是你阮邛為人父的人之常情。”

阮邛沒來由感慨了一句,“這個崔瀺,真是厲害。”

他阮邛希望女兒阮秀,不再在男女情愛一事上多做糾纏,安心修行。早日躋身上五境,好歹先擁有自保之力。

想要睡覺就有人遞過來枕頭了。

阮邛與崔瀺沒有任何接觸,崔瀺更沒有暗示什麼。

一切都是阮邛自願投身棋盤,與女兒阮邛一同擔任崔瀺棋盤上的棋子之一。

這就是崔瀺在人心上的精準算計和正確預測,這才是一位國手在棋盤外的棋力。

楊老頭笑道“可別不把昔年的文聖徒不當根蔥,那場決定整個浩然天下文脈走勢的三四之爭,一半的規矩,都等於是崔瀺制定的,你說能不厲害?只不過那會兒崔瀺已經是驚弓之鳥,又有些心虛,躲來躲去,很是辛苦,死活不敢現身,所以才失去了修補師徒關係的最後機會,當然了,這未嘗不是文聖對崔瀺的一種無形庇護,你看我這大弟子如此欺師滅祖了,混得比至聖先師當年還要像條喪家犬,你們亞聖一脈還好意思對他糾纏不休嗎?你們不是自己嚷嚷著要有惻隱之心嗎,那就把崔瀺當個屁放了吧。於是崔瀺就安然無恙跑到了咱們寶瓶洲。阮邛,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這種耍無賴的事情,文聖是做得出來的。所以那麼多陪祀聖人,我就只看這位先生順眼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