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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 好人小姑娘

湖君殷侯講不講理?可是人家卻懂得去找出他人的規矩,抓住了陳平安的行事脈絡,所以蒼筠湖上,黑雲密佈籠罩轄境,陳平安就不敢殺他,怕一湖三河兩渠皆洪水氾濫,殃及無辜百姓無數。龍宮之內,他半點不比葉酣範巍然更少該死,可他主動承諾未來願意庇護轄境蒼生,修補山水氣運,將功補過,所以白衣劍仙的一拳一劍都沒落在他頭上。

隨後說書先生與他徒弟,狼吞虎嚥,大快朵頤。

陳平安只是緩緩喝著碗中酒,始終沒有動筷子。

說書先生打了個飽嗝,笑呵呵道“公子一筷子都不動,只是喝酒,是半點不餓?”

陳平安笑道“確實不餓,何況這頓飯菜,我覺得就該是老先生的。”

老人無奈道“公子言語,怎的如禿驢說禪一般,教人摸不著頭腦。”

陳平安問道“老先生何時過關去往銀屏國?”

老人笑道“這就要走了,吃飽喝足。對了,我學了些相術,公子請我吃了這麼一頓,不如替公子算一卦?公子放心,不收錢。”

陳平安點頭道“那就有勞老先生。”

老人從袖中摸出幾顆先前得手的銅錢,隨手往桌上一丟,捻鬚沉吟,沉默無語。

陳平安笑著不說話。

老人輕輕以手指挪動桌上銅錢,皺眉道“公子心善,是福緣深厚之人,但是也要切忌,有福之人不落無福之地,老話從來不是空口無憑,聽者莫做道頭籠統語。我看公子此次北遊槐黃國,處處可去,唯獨前邊百餘里的髻鬟山,去不得,於公子而言,那便是一處無福之地。去了未必有多大的兇險,可若是真遇上了擋路邪祟,節外生枝,終究不美。”

陳平安笑道“好,那我就聽老先生的,繞行髻鬟山。”

老人抬頭笑道“公子真信?”

陳平安笑道“老人說老話,豈可不信,反正遊歷槐黃國,繞路多走幾步路,又不算什麼。”

老人起身讚歎道“那我就不叨擾公子了,先行離去,出關,算卦一事,洩露天機,總是令人忐忑。”

陳平安點點頭,“我將這壺酒喝完,也要繞路北上,不會去那髻鬟山自找黴頭。”

老人帶著木訥徒弟一起離開碧山樓。

陳平安喝完了那壺本地特產的蠅拂酒,下樓去結賬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笑著搖頭,連酒帶菜給了足足二十兩銀子,原來那說書先生下樓的時候,偷偷帶走了兩壺碧山樓鎮店之寶的二十年陳釀,說是樓上坐著的朋友幫他結賬。陳平安也不太上心,因為此人身份已經不用多猜了,省去一樁心事,不用分心耽擱修行,多掏十幾兩銀子,還是很划算的。

最後陳平安真的就繞過了那座髻鬟山,山中多疊瀑,本是一處想要去瀏覽的山水形勝之地。

————

髻鬟山中。

一座供人歇腳的半山行亭中。

一位腰間纏繞青玉帶的年輕男子,臉色鐵青,身邊是葉酣、範巍然與一位寶峒仙境的二祖婦人。

正是僥倖逃過一死的夏真。

夏真怒吼道“老東西,你為何壞我大事?!我都已經明確告訴你,已經寄信給中部那位大劍仙,此人是姜尚真的同夥,哪怕姜尚真躲在暗處,一樣要心驚膽戰,畏畏縮縮!你這次嚇跑了魚餌,一旦大劍仙動怒,你真當自己已經煉化了先天劍丸,躋身上五境?!你是蠢嗎?我已經立誓,那把半仙兵歸你,我只求他身上其餘物件,你還不滿足?!非要我們雙方都一無所獲才開心?”

遠處一座山頭,一位儒衫老者微微一笑,一位說書先生和神色木訥的青壯漢子,出現在他身側,然後身形重疊,變作一人。

應該是陽神真身與陰神出竅一起遠遊的仙家手段。

老者笑道“別用這些虛頭巴腦的言語嚇唬我,就那位大劍仙的脾氣,便是收到了密信,也不屑如此行事,還釣魚,你真當是我們在這十數國的小打小鬧嗎,需要如此費勁?”

老者正是夢粱國國師,他雙指掐住一把傳訊飛劍,輕輕將其崩碎,“更何況,那位大劍仙也未曾收到你的密信。”

夏真臉色陰沉,驀然怒極反笑,“你這是打算跟我夏真結下死仇?!”

老國師微笑道“這十數國版圖疆域,如今靈氣增長不少,是一處不好也不壞的地方,你我多年鄰居,你夏真是出了名的難纏,雖說如今傷及大道根本,可我依舊殺你不成,你殺我更難,咱倆比的就是誰先躋身上五境,所以我為何要眼睜睜看著你傳信中部那位大劍仙的仙家府邸,萬一大劍仙真恨極了姜尚真,捨得放低身架,對一位小劍修出手,到時候你傍上了這麼一條大腿,給人家記住你這份情誼,我將來便是躋身了玉璞境,還怎麼好意思跟你爭搶這十數國地盤?夏真,可惜嘍,你氣急敗壞,放緩了鯨吞邊境靈氣的度,也要在這髻鬟山帶著三條走狗,足足耗費兩旬光陰,精心佈置的移山陣,到頭來似乎沒機會派上用場了?”

夏真冷笑道“你不是在嗎?”

老者故作恍然,“也對,就是不知道我這小煉的劍丸胚子,對上你這座移山陣,誰的殺力更強,威力更大。你我之間,遲早有一場廝殺,提前了,倒也省事。如今可不是當年,你強我弱,風水輪流,你夏真這點形勢都看不清?”

這位夢粱國國師笑著搖搖頭,“不過真不是我瞧不起你夏真,這座符陣,確實能夠傷了他,卻未必能夠困住他的。我這是幫你懸崖勒馬,你夏真不該如此好心當作驢肝肺,靠著一封不知道會不會泥牛入海的密信,就敢與那姜尚真玩什麼玉石俱焚的伎倆。這數百年間的訊息,為了防止被你抓到蛛絲馬跡,訊息阻塞,我是不如你靈通,可是以前的一些陳年舊事,我可比你夏真知道更多。你若是將密信寄往北方那位大劍仙,我是不會攔截這把飛劍的。”

老人忍住笑意,望向那夏真,眼神中滿是譏諷和憐憫,“因為那是一位男子劍仙,他心愛獨女被姜尚真禍害,耽誤了大道,殺姜尚真,自然不遺餘力,可你寄信的這位,是女子啊,看來你是不太清楚,她與姜尚真當年的恩怨情仇,她怨恨的,可不是外界傳聞那般她後悔自己的痴心姜尚真,而是痛恨此人的移情別戀,到處沾花惹草,真要見著了面,給那姜尚真那張嘴瞎扯幾句,灌了迷魂湯之後,到時候真不怕被那女劍仙反過來,打賞你我一人一劍?所以說你夏真,真算不得什麼好的盟友,若是那年輕人道行高一些,與我們同是元嬰,我說不得就要與他聯手,將你打殺了事。至於現在,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我也不與你拼殺,消耗道行,你慢慢汲取靈氣恢復便是,一步慢步步慢,按照我那當年的推演之術,你的元嬰瓶頸,本就會比我晚上一甲子到來。現在看來,你其實還是道心不穩,到了你我這般境界,若是還處處以當年佔盡便宜的野修風格行事,是要吃大苦頭的。”

夏真所立行亭,頓時化作齏粉,葉酣、範巍然和寶峒仙境二祖,都紛紛被迫掠出,御風懸停,一個個臉色驚慌。

老者視而不見,“你我好歹結盟共事一場,我在夢粱國隱姓埋名,雖說確實一開始是有所圖謀,可是人間紅塵歷練一遭,確實裨益道心,所以能夠處處壓壓你一頭,總是比你賺得更多,你真以為只是算計而已?非也,是我早於你夏真,抓住了元嬰合道的一絲契機是也。姜尚真若真是那人好友,豈會故意留下後患,無非是看得比你我更遠,算好了有今天這一遭罷了,你不怕?我是怕的,因為這是陽謀,我願意自己入甕,壞你好事,為我未來開宗立派囊括十數國版圖而出手。對你夏真而言,自然是陰謀,一樁接一樁,次次竹籃打水一場空。我甚至猜測,這把被我截獲的傳信飛劍,是那姜尚真故意留給我的。”

夏真收斂那股氣勢,微笑道“壞我大事,還要亂我心境,你這老賊打得一副好算盤。”

老人感慨道“夏真,真真假假,好好壞壞,不管我初衷為何,真心假意,按照先前約定,我不會刻意攔阻你汲取天地靈氣,只不過,我已經先行一步,不,應該是兩步了。所以將來我破境躋身上五境之時,我再給你一個選擇,是逃離此地,繼續當個居無定所的山澤野修,還是做我宗門的席供奉,你我再無需為這點山水地盤,做那不必要的大道之爭?若是能夠一門兩玉璞,榮辱與共,慼慼相關,你我皆是被人唾棄的野修出身,何嘗不是北俱蘆洲的一樁千古美談?”

夏真默不作聲,仰頭凝視著那位站在山巔的儒衫老者。

最後夏真笑問道“你是一開始就有這麼大的胃口,想要拉攏我當你的宗門供奉?”

老人搖頭道“上五境之下,任你是世人所謂的6地地仙,依舊人人隨波逐流,我是得了功德異寶之後,如今心境趨於圓滿,才有如此胸襟眼界,故而姜尚真將你打傷之後,才毫無痛打落水狗的念頭,不然我既然截獲了飛劍,豈會眼睜睜看著你在這髻鬟山盤桓不去?以傷換傷,也要斬草除根,哪個野修不會?”

夏真雙手按住那條陷入酣眠中的犄角青蛇,扯了扯嘴角,“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傳訊飛劍,不止一把?你截獲那把,只是障眼法?是我故意讓你抓到手的?你不如算一算,從那姜尚真離開隨駕城南返之時,與我出現在髻鬟山的時日,是不是我夏真算好了他與北方劍仙有望一起現身。”

老人嘆息一聲,“言盡於此,你要賭,就隨你,你夏真反正已經賭紅了眼的,多說無益。”

夏真獰笑道“對,我現在已經賭紅了眼,你再在這裡站著說話不腰疼,可別怪我拼著再次受傷,也要讓你慢些煉化劍丸!”

老人擺擺手,“罷了,就當我未來宗門少去一位玉璞境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