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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先生包袱齋,學生造瓷人

陳平安清脆一聲,開啟摺扇,在身前輕輕扇動清風,“那就有勞柳劍仙再來一杯茶水,咱們慢慢喝茶慢慢聊,做生意嘛,先確定了雙方人品,就萬事好商量了。”

柳質清會心一笑,此後雙方,一人以心湖漣漪言語,一位以聚音成線的武夫手段,開始“做買賣”。

一炷香後,那人又伸手討要一杯茶水,柳質清板著臉,“勞煩這位好人兄,有點誠意好不好?”

陳平安正色道“句句是真,字字皆誠!”

柳質清大袖一揮,“恕不遠送。”

陳平安想了想,一手搖扇,另外一隻手掌一掃而過,從那案几上的符上沸水靈泉當中,抓取些許泉水,在自己身前點了兩滴泉水,然後以此作為兩端,畫出一條直線,再以指尖輕輕一點一端,緩緩向右邊抹去,直至另外一端才停下,“不去看大,只看一時一地一些人,假設這條線便是柳劍仙所在的小天地,那麼柳劍仙是金烏宮土生土長的修士,心性在此端,而金烏宮風俗人情心性,有劍修心性在此,在此,也在此,不斷偏移,遠離你之心性,更多的劍修,例如那性情暴虐的宮主夫人,行事跋扈的劍修晉樂,還是在另外一端,扎堆。而柳劍仙在金烏宮修行,便會覺得處處礙眼,只是你境界夠高,輩分更高,護得住本心,但也止步於此了,因為柳劍仙一心練劍,登高望遠,一心欲要以地仙修士為自己磨劍洗劍,懶得去管眼皮子底下那些雞毛蒜皮瑣碎事,覺得虛耗光陰,拖泥帶水,對也不對?”

柳質清輕輕點頭,正襟危坐,“確實如此。”

陳平安再次抬起手指,指向象徵柳質清心性的那一端,突然問道“出劍一事,為何捨近求遠?能夠勝人者,與自勝者,山下推崇前者,山上似乎是更加推崇後者吧?劍修殺力巨大,被譽為天下第一,那麼還需不需要問心修心?劍修的那一口飛劍,那一把佩劍,與駕馭它們的主人,到底要不要物心兩事之上,皆要純粹無雜質?”

陳平安收起手,以摺扇輕輕從左端一直緩緩移動,指向最右端,“你柳質清,能否以此軌跡出劍,直到劍心通明?”

柳質清陷入沉思。

陳平安突然又問道“柳劍仙是自幼便是山上人,還是年幼年少時登山修道?”

柳質清凝視著那條線,輕聲道“記事起就在金烏宮山上,追隨恩師修行,從來不理紅塵俗世。”

陳平安哀嘆一聲,起身道“那當我什麼都沒說,只能建議柳劍仙以後多下山,多遠遊了。”

柳質清抬起手,虛按兩下,“我雖然不諳庶務,但是對於人心一事,不敢說看得透徹,還是有些瞭解的,所以你少在這裡抖摟那些江湖伎倆,故意詐我,這座春露圃算是半賣白送給我柳質清的玉瑩崖,你顯然是志在必得,轉手一賣,剩餘三百年,別說三顆穀雨錢,翻一番絕對不難,運作得當,十顆都有希望。”

那人果然趕緊坐回原地,笑道“與聰明人做生意,就是痛快爽利。”

柳質清抬起頭,好奇問道“你對於錢財一事,就這麼在意?何必如此?”

只見那白衣書生哀嘆一聲,“可憐山澤野修,掙錢大不易啊。”

柳質清搖搖頭,懶得計較此人的胡說八道。

柳質清沉默片刻,開口道“你的意思,是想要將金烏宮的風俗人心,作為洗劍之地?”

那白衣書生微笑道“一樣米白樣人,一句話千種意,柳劍仙天資聰慧,自己悟去。”

柳質清望向那條直線脈絡,自言自語道“無論結果如何,最終我去不去以此洗劍,僅是這個念頭,就大有裨益。”

柳質清抬起頭,說道“按照約定,這座玉瑩崖歸你了。地契拿好,回頭我再去春露圃祖師言語一聲。”

一張本身就價值連城的金玉箋飄落在陳平安身前,雙方畫押,春露圃是一個祖師堂玉璽的古篆春字,柳質清是一個如劍的柳字,兩百年之後,字中猶有劍意蘊藉。

陳平安沒有立即收起那張最少價值六顆穀雨錢的地契,笑問道“柳劍仙這般出手闊綽,我看那個念頭,其實是沒什麼裨益的,說不得還是壞事。我這人做買賣,向來公道,童叟無欺,更不敢坑害一位殺力無窮的劍仙。還請柳劍仙收回地契,近期能夠讓我來此不掏錢喝茶就行。”

柳質清心思剔透,笑道“離開玉瑩崖後,若是果真返回金烏宮,以種種人心洗劍,自然不會是這種心性手段了。所以地契只管拿走。”

陳平安想了想,以摺扇在案几那條橫線上,輕輕從上往下畫出一條條豎線,“金烏宮宮主,那位大嶽山君之女的夫人,晉樂,那位勸說晉樂不要對我出劍的女修,各自出身,師道傳承,修行節點,下山歷練,盟友摯友,信奉至理,恩怨情仇……你柳質清真有興趣知道?你一旦選擇洗劍,就需要直指本心,你身為金丹瓶頸劍修的本命飛劍,一身修為,師門輩分,反而才是你最大的敵人,真能夠暫時拋開?你柳質清如果半途而廢,無法一鼓作氣走到另外一端,只會有損本心,導致劍心蒙塵,劍意瑕疵。”

柳質清微笑道“我可以確定你不是一位劍修了,其中修行之苦熬,消磨心志之劫難,你應該暫時還不太清楚。金烏宮洗劍,難在瑣碎事情多如牛毛,也難在人心叵測細微,但是歸根結底,與最早的煉化劍胚之難,務必纖毫不差,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我不過相當於再走一趟當年最早的修行路,當初都可以,如今成了金丹劍修,又有很難?”

那位白衣書生搖頭微笑“同一件事,時過境遷,偏是兩種難。”

柳質清咀嚼一番,微笑點頭道“受教了。”

陳平安笑道“我故作高深,柳劍仙也真信?真不怕被我從仙家府邸帶山腳水溝裡去?”

柳質清站起身,“就不叨擾了,希望以後有機會來此做客飲茶,主人依舊。”

在柳質清眼中,此處玉瑩崖,他已是客人。

陳平安看了眼案几上的地契,再抬頭看了眼白衣少年,“金烏宮怎麼就有你這麼一位劍修?祖上積德嗎?”

柳質清笑道“你這話是難聽,不過我就當是好話了。說真的,非是我柳質清自誇,金烏宮前輩修士,早年口碑確實比如今要好許多。只可惜口碑換不來道行和家業,世事無奈,莫過於此。所以我很多時候,都認為那位師侄只是做得不合己意,而並非真是什麼錯事。”

陳平安站起身,“我與你再做一樁買賣,如何?”

柳質清問道“此話怎講?”

陳平安先問一個問題,“春露圃修士,會不會窺探此地?”

柳質清指了指涼亭外的茅屋那邊,“當我的劍是擺設嗎?有些規矩,還是要講一講的,例如我在此飲茶,就處處遵守春露圃的規矩,曾經在嘉木山脈,見到一位我也想出劍的金烏宮仇家,便會視而不見。那麼禮尚往來,春露圃如果這點規矩都不講,我覺得這是請我出劍的取死之道。”

“如此最好。”

陳平安指了指自己,“你不是糾結找不到一塊磨劍石嗎?”

柳質清環顧四周,“就不怕玉瑩崖毀於一旦?如今崖泉都是你的了。”

陳平安說道“揀選一處,畫地為牢,你出劍我出拳,如何?”

柳質清笑道“我怕你死了。”

“求之不得。”

陳平安別好摺扇,重複道“求之不得。”

一句話兩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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