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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讀書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

水潤土溽,柱礎皆汗,天地如蒸籠,讓人難免心情鬱郁。

五陵國一條荒廢多年的茶馬古道上,五騎緩緩而行。

突遇一場驟雨,哪怕披上了蓑衣,黃豆大小的雨滴,仍是打得臉頰生疼,眾人紛紛揚鞭策馬,尋找避雨處,終於看到一座半山腰的歇腳行亭,紛紛下馬。

結果看到一個青衫年輕人盤腿坐在行亭長凳上,腳邊放有一隻大竹箱,身前擱放了一副棋盤和兩隻青瓷小棋罐,棋盤上擺了二十多顆黑白棋子,見著了他們也不如何畏懼,抬頭微微一笑,然後繼續捻子放在棋盤上。

一位佩刀壯漢瞥了眼對方青衫和鞋底,皆無水漬,應該是早早在此歇息,躲過了這場暴雨,乾脆等到雨歇才動身趕路,便在這邊自己打譜。

一位氣態不俗的老人站在行亭門口,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停雨了,便轉頭笑問道“閒來無事,公子介不介意手談一局?”

那個青衫年輕人想了想,伸出手掌隨便攏起棋盤上的黑白棋子,卻不是放回棋罐,而堆放在自己和棋盤之間,點頭笑道“好。”

一對少年少女相視一笑。

還有一位頭戴冪籬的婦人坐在對面長凳上,落座之前,墊了一塊帕巾。

老人抓起一把白子,笑道“老夫既然虛長几歲,公子猜先。”

陳平安捻出一顆黑子,老人將手中白子放在棋盤上,七顆,老人微笑道“公子先行。”

不知不覺,陳平安已經改變坐姿,不再盤腿,與老人一般無二,側身而坐,一手扶袖,一手捻子落在棋盤上。

少年在那少女耳邊竊竊私語道“看氣度,瞧著像是一位精於弈棋的高手。”

少女微笑道“棋術再高,能與我們爺爺媲美?”

少年喜歡與少女較勁,“我看此人不好對付,爺爺親口說過,棋道高手,只要是自幼學棋的,除了山上仙人不談,弱冠之齡左右,是最能打的歲數,而立之年過後,年紀越大越是拖累。”

少女嗤笑道“爺爺所說之人,只針對那些註定要成為棋待詔的少年天才,尋常人,不在此列。”

老人思量片刻,哪怕自己棋力之大,享譽一國,可仍是並未著急落子,與陌生人對弈,怕新怕怪,老人抬起頭,望向兩個晚輩,皺了皺眉頭。

少年笑道“知道啦,觀棋不語。”

棋盤上,下了不到三十手後,少年少女便面面相覷。

原來是個背了些先手定式的臭棋簍子。

別說是爺爺這位大國手,就是他們兩個上陣,再讓兩三子,一樣可以殺得對方丟盔棄甲。

老人忍著笑。

老人其實無所謂對方棋力高低,依舊耐著性子與那個青衫年輕人對局。

梅雨時節,他鄉路上,能遇弈友,已是幸事。

那年輕人抬頭看了眼行亭外的雨幕,投子認輸。

老人點點頭,幫著覆盤,這位負笈遊學的外鄉青衫客,其實先手還是頗有棋力的,便是老人都高看一眼,差點誤以為遇上了真正的世外高人,只是後邊就很快氣力不濟,兵敗如山倒,十分惋惜。在覆盤的時候,兩人閒聊,那年輕人自稱姓陳,來自南方,此次北遊,是想要去大瀆東邊入海口處的綠鶯國,然後去往大瀆上游看看,老人姓隋,已經辭官還鄉,此次去往大篆京城,因為大篆周氏皇帝開辦了十年一屆的草木集,連同五陵國、金扉國在內的十數國圍棋高手,都可以去大篆京城試試看,大篆周氏皇帝除了拿出一套價值連城的百寶嵌文房清供,總計九件,分別賜予九人,還有一本下棋人夢寐以求的棋譜,作為奪魁之人的嘉獎。

陳平安問道“這草木集是什麼時候召開和結束?”

隋姓老人的孫子,那個清秀少年搶先說道“立秋開始,到時候各國棋待詔、入段的成名高手,齊聚京城,都會在大篆韋棋聖與三位弟子的安排下,篩選出各國種子棋手,前三輪懸空,其餘棋手抓鬮,捉對廝殺,篩選出一百人,外加三輪懸空的各國種子二十人,在立冬日開始真正的高手較量,大篆京城年年大雪時節,會迎來第一場雪,到時候只剩下十人對弈,周氏皇帝拿出的一套百寶嵌和那部棋譜,就是這些人的囊中物,只不過還需要分出名次,勝出五人,有一人可以與韋棋聖下一局棋,運氣極好,不但可以有幸與棋聖對弈,而且哪怕輸了,都可以躋身下一輪。”

陳平安問道“這位韋棋聖的棋力,要明顯高出所有人一大截?”

清秀少年點頭道“那當然,韋棋聖是大篆王朝的護國真人,棋力無敵,我爺爺在二十年前,曾經有幸與韋棋聖下過一局,只可惜後來輸給了韋棋聖的一位年少弟子,未能躋身前三甲。可不是我爺爺棋力不高,實在是當年那少年棋力太強,十三四歲,便有了韋棋聖的七成真傳。十年前的大篆草木集,這位大篆國師的高徒,若非閉關,無法參加,不然絕不會讓蘭房國楚繇得了頭名,十年前那一次草木集,是最無趣的一次了,好些頂尖棋待詔都沒去,我爺爺就沒參加。”

陳平安問道“山上的修道之人,也可以參加?”

手談一事。

山上山下,是天地之別。

世俗王朝的所謂國手、棋待詔,遇上真正精於棋道的山上練氣士,幾乎從無勝算,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山下的一些精妙定式,幾乎從來不被山上修士認可,而且山上修士的解死活題,往往更是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隋姓老人笑道“一來山上神仙,都是雲霧中人,對我們這些凡俗夫子而言,已經極其少見,再者喜歡下棋的修道之人,更是少見,所以歷屆大篆京城草木集,修道之人寥寥。而韋棋聖的那位得意弟子,雖然也是修道之人,只是每次下棋,落子極快,應該正是不願多佔便宜,我曾經有幸與之對弈,幾乎是我一落子,那少年便尾隨落子,十分乾脆,哪怕如此,我仍是輸得心悅誠服。”

陳平安問道“隋老先生有沒有聽說大篆京城那邊,最近有些異樣?”

老人一臉疑惑,搖搖頭,笑道“願聞其詳。”

陳平安笑道“只是一些江湖上聽來的小道訊息,說大篆京城外有一條大江,水災不斷。”

少年滿臉不以為然,道“是說那玉璽江吧?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有韋棋聖這位護國真人坐鎮,些許反常洪澇,還能水淹了京城不成?便是真有水中精怪作祟,我看都不用韋棋聖出手,那位劍術如神的宗師只需走一趟玉璽江,也就天下太平了。”

陳平安笑了笑,“還是要小心些。隋老先生,是奔著那套百寶嵌某件心儀清供而去?”

老人搖搖頭,“此次草木集,高手雲集,不比之前兩屆,我雖說在本國小有名氣,卻自知進不了前十。故而此次去往大篆京城,只是希望以棋會友,與幾位別國老朋友喝喝茶罷了,再順道多買些新刻棋譜,就已經心滿意足。”

那位一直沉默的冪籬婦人輕聲道“爹,我覺得這位公子說得沒錯,玉璽江這水災來得古怪,大篆京城眼皮子底下,若是韋棋聖和女子武神真能輕鬆解決,豈會拖延到現在,怕就怕玉璽江麻煩不小,但是周氏皇帝因為面子問題,不願因此撤銷草木集,到時候再有意外生……”

婦人沒有繼續說下去,萬一父親執意前往,她的言語,就成了一番晦氣話。

其實此次動身前往大篆王朝參加草木集,她一開始就不太同意,老人自然是不願錯過盛會的,為了讓家中晚輩寬心,退了一步,老人請了一位關係莫逆的江湖宗師保駕護航,與他是忘年交,是五陵國一位大名鼎鼎的武林宗師,一路上確實多有照拂。那佩刀漢子名為胡新豐,打算護送他們到達大篆京城後,在草木集期間,去一趟金扉國拜訪幾位江湖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