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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但是那一襲青衫已經站在了蕭叔夜踩過的樹枝之巔,“有機會的話,我會去青祠國找你蕭叔夜和曹仙師的。”

言語之際。

那位蕭叔夜反手丟擲出一張金色符籙。

只是被一抹劍光釘入符膽之中,然後一個迴旋掠回那位年輕劍仙手中,被他攥在手心,砰然碎裂。

蕭叔夜去勢更快。

果然是那位金鱗宮金丹劍修!

青衫書生一步後撤,就那麼飄落回茶馬古道之上,手持摺扇,微笑道“一般而言,你們應該感激涕零,與大俠道謝了,然後大俠就說不用不用,就此瀟灑離去。事實上……也是如此。”

他一手虛握,那根先前被他插在道路旁的青翠行山杖,拔地而起,自行飛掠過去,被握在手心,似乎記起了一些事情,他指了指那個坐在馬背上的老人,“你們這些讀書人啊,說壞不壞,說好不好,說聰明也聰明,說蠢笨也蠢笨,真是意氣難平氣死人。難怪會結識胡大俠這種生死相許的英雄好漢,我勸你回頭別罵他了,我琢磨著你們這對忘年交,真沒白交,誰也別埋怨誰。”

他指了指那個少年,“再好的秉性,在這種門戶裡邊耳濡目染,估摸著無非就是下一個很會下棋、不會做人的老侍郎了。”

然後他指向那個少女,“對親近之人生嫉妒之心,要不得啊。”

最後他轉頭望去,對那個冪籬女子笑道“其實在你停馬拉我下水之前,我對你印象不差,這一大家子,就數你最像個……聰明的好人。當然了,自認命懸一線,賭上一賭,也是人之常理,反正你怎麼都不虧,賭贏了,逃過一劫,成功逃出那兩人的圈套陷阱,賭輸了,無非是冤枉了那位痴心不改的曹大仙師,於你而言,沒什麼損失,所以說你賭運……真是不錯。”

那個青衫書生,最後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還有一種可能性,我們都輸了?我是會死的。先前在行亭那邊,我就只是一個凡俗夫子,卻從頭到尾都沒有連累你們一家人,沒有故意與你們攀附關係,沒有開口與你們借那幾十兩銀子,好事沒有變得更好,壞事沒有變得更壞。對吧?你叫什麼來著?隋什麼?你捫心自問,你這種人就算修成了仙家術法,成為了曹賦這般山上人,你就真的會比他更好?我看未必。”

那人一步跨出,看似尋常一步,就走出了十數丈,轉瞬之間就沒了身影。

那些銅錢早已墜落在地。

冪籬女子收起了金釵,蹲在地上,冪籬薄紗之後的容顏,面無表情,她將那些銅錢一顆一顆撿起來。

她將銅錢收入袖中,依舊沒有站起身,最後緩緩抬起胳膊,手掌穿過薄紗,擦了擦眼眸,輕聲哽咽道“這才是真正的修道之人,我就知道,與我想象中的劍仙,一般無二,是我錯過了這樁大道機緣……”

山腳那邊。

胡新豐躲在一處石崖附近,戰戰兢兢。

不是他不想多跑一段路程,而是這座山外,再無遮掩物,胡新豐就怕自己跑著跑著就礙了誰的眼,又遭來一場無妄之災。

結果眼前一花,胡新豐膝蓋一軟,差點就要跪倒在地,伸手扶住石崖,顫聲道“胡新豐見過仙師。”

那位青衫斗笠的年輕書生微笑道“無巧不成書,咱哥倆又見面了。一腿一拳一顆石子,剛好三次,咋的,胡大俠是見我根骨清奇,想要收我為徒?”

胡新豐嘆了口氣,“要殺要剮,仙師一句話!”

年輕書生一臉仰慕道“這位大俠好硬的骨氣!”

他一巴掌輕輕拍在胡新豐肩膀上,笑道“我就是有些好奇,先前在行亭那邊,你與渾江蛟楊元聚音成線,聊了些什麼?你們這局人心棋,雖說沒什麼看頭,但是聊勝於無,就當是幫我消磨光陰了。”

胡新豐肩頭一歪,痛入骨髓,他不敢哀嚎出聲,死死閉住嘴巴,只覺得整個肩頭的骨頭就粉碎了,不但如此,他不由自主地緩緩下跪,而那人只是微微彎腰,手掌依舊輕輕放在胡新豐肩膀上。最後胡新豐跪在地上,那人只是彎腰伸手,笑眯眯望向這位命途多舛的胡大俠。

那人鬆開手,背後書箱靠石崖,拿起一隻酒壺喝酒,放在身前壓了壓,也不知道是在壓什麼,落在被冷汗朦朧視線、依舊竭力瞪大眼睛的胡新豐眼中,就是透著一股令人心寒的玄機古怪,那個讀書人微笑道“幫你找理由活命,其實是很簡單的事情,在行亭內形勢所迫,不得不審時度勢,殺了那位活該自己命不好的隋老哥,留下兩位對方相中的女子,向那條渾江蛟遞交投名狀,好讓自己活命,後來莫名其妙跑來一個失散多年的女婿,害得你驟然失去一位老侍郎的香火情,而且反目成仇,關係再難修復,所以見著了我,明明只是個文弱書生,卻可以什麼事情都沒有,活蹦亂跳走在路上,就讓你大動肝火了,只是一不小心沒掌握好力道,出手稍微重了點,次數稍微多了點,對不對?”

胡新豐跪在地上,搖頭道“是我該死。”

那人一腳踩在胡新豐腳背上,腳骨粉碎,胡新豐只是咬牙不出聲。

然後那人一腳踹中胡新豐額頭,將後者頭顱死死抵住石崖。

那書生彎腰,手肘抵住膝蓋上,笑問道“知道自己該死是更好,省得我幫你找理由。”

胡新豐面無人色,顫聲道“只求一件事,仙師殺我可以,懇請仙師不要殃及家人!”

那書生眯眼望向胡新豐,胡新豐竭力開口道“懇求仙師答應此事!”

然後胡新豐就看到那個年輕書生笑了笑,“這個理由,我接受了。起來吧,好歹還有點脊樑骨,別給我不小心打折了。一個人跪久了,會習慣成自然的。”

胡新豐搖搖晃晃站起身,竟是低下頭去,抹了把眼淚。

千真萬確,不是什麼裝可憐了。

先前那一刻,他是覺得自己真要死了,更想到了家中那麼多人,可能是一場無人脫困的仙術大火,可能是一夜之間就血流滿地,所有人說沒就沒了。

那人喝了口酒,“說吧,先前與楊元聊了些什麼?”

胡新豐背靠石崖,忍著腦袋、肩頭和腳背三處劇痛,硬著頭皮,不敢有任何藏掖,斷斷續續道“我告訴那楊元,隋府內外大小事宜,我都熟悉,事後可以問我。楊元當時答應了,說算我聰明。”

陳平安喝著酒,點點頭,“其實在每一個當下,你們每個人,似乎都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然後胡新豐就聽到這個心思難測的年輕人,又換了一副面孔,微笑道“除了我。”

那青衫書生瞥了眼遠處的風景,隨口問道“聽說過大篆邊境深山中的金鱗宮嗎?”

胡新豐點頭道“聽王鈍前輩在一次人數極少的酒宴上,聊起過那座仙家府邸,當時我只能敬陪末座,但是言語聽得真切,便是王鈍前輩提及金鱗宮三個字,都十分敬意,說宮主是一位境界極高的山中仙人,便是大篆王朝,說不定也只有那位護國真人和女子武神能夠與之掰掰手腕。”

那個書生嗤笑一聲,“不到九境的純粹武夫,就敢說自己是女子武神了?”

胡新豐擦了把額頭汗水,臉色尷尬道“是我們江湖人對那位女子宗師的敬稱而已,她從未如此自稱過。”

青衫書生喝了口酒,“有金瘡藥之類的靈丹妙藥,就趕緊抹上,別流血而死了,我這人沒有幫人收屍的壞習慣。”

胡新豐這才如獲大赦,趕緊蹲下身,掏出一隻瓷瓶,開始咬牙塗抹傷口。

那人突然問道“這一瓶藥值多少銀子?”

胡新豐又連忙抬頭,苦笑道“是咱們五陵國仙草山莊的秘藏丹藥,最是珍稀,也最是昂貴,便是我這種有了自家門派的人,還算有些賺錢門道的,當年買下三瓶也心疼不已,可還是靠著與王鈍老前輩喝過酒的那層關係,仙草山莊才願意賣給我三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