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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一洲大地皆起劍

火龍真人與陳淳安沒有去往潁陰陳氏祠堂那邊,而是沿著江水緩緩而行,老真人說道“南婆娑洲好歹有你在,其餘東南桐葉洲,西南扶搖洲,你怎麼辦?”

陳淳安久久沒有說話。

其實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奇怪了。

若是蠻荒天下的妖族,真能攻破劍氣長城,大軍如潮水,淹沒那座天底下最大的山字印,倒懸山。

那麼陳淳安能否守住距離倒懸山最近的南婆娑洲,都不好說,那麼桐葉洲和扶搖洲,與他陳淳安又有什麼關係?

陳淳安笑道“老秀才其實曾經勸過我,言下之意,相當於給了我兩個選擇,要麼別死,要麼乾脆早點死,別早不死不晚不死的死在某個時刻。”

火龍真人感慨道“文聖前輩,看待人心人性,世無二人。”

火龍真人若論歲數,可比那個老秀才年長無數,可是提及老秀才,依然要誠心誠意敬稱一聲前輩。

陳淳安點點頭。

沒有反駁。

哪怕他是亞聖一脈的中流砥柱,他陳淳安的自身學問,與那老秀才提倡的學問宗旨,在根本上就背道而馳。

浩然天下的儒家。

聖人之爭,爭道的方向,歸根結底,還是要看誰的大道更加庇護蒼生,裨益世道。

君子之爭,爭理的大小對錯,要爭出一個是非分明。

賢人之爭,才會爭自身學問的一時好與壞,筆下紙上打架而已。

儒家的繁瑣規矩,就是這座浩然天下的最大護道人。

而一位位儒家聖人的畫地為牢,就是天底下最束手束腳的作為。

那個在寶瓶洲南端老龍城,被亞聖親自出手重重責罰,被百家修士視為失去吃冷豬頭肉的七十二陪祀聖人之一,也曾在學問一事上,促使各洲各書院不同學脈道統的儒家門生,能夠大受裨益,從而以賢人躋身君子,故而哪怕此人針對文聖老秀才那位不是弟子的弟子,如此死仇,可老秀才依舊願意承認此人學問的不俗,看得到此人學問對當今世道的潛在功德。

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自古而然。

兩位久別重逢的老人,聊著天底下最大的事情。

兩位年輕人,在青石崖那邊,卻一見如故,說著雞毛蒜皮的小事。

坐在那邊假寐的年輕儒士,正是被陳對從寶瓶洲驪珠洞天帶來婆娑洲的劉羨陽。

得知名為張山峰的年輕道士,與陳平安是一起遊歷的至交好友後,劉羨陽便十分高興,與張山峰詢問那一路的山水見聞。

一些關於寶瓶洲、大驪鐵騎和驪珠洞天的內幕,劉羨陽知道,卻不多,只能從山水邸報上邊得知,一點一滴查詢蛛絲馬跡。劉羨陽在外求學,無依無靠,必須省吃儉用,因為在潁陰陳氏,所有藏書,無論如何珍稀昂貴,皆可以任由求學之人無償翻閱,但是山水邸報卻得花錢,好在劉羨陽在這邊認識了幾位陳氏子弟和書院儒生,如今都已是朋友,可以透過他們獲知一些別洲天下事。

相較於當年小鎮那個陽光開朗的高大少年。

如今的劉羨陽,變得越來越沉穩收斂,讀書勤勉,治學嚴謹,悄悄修行一事更是片刻無鬆懈,越來越與醇儒陳氏的家風、山水相契合。

反觀當年那個總是在外人那邊沉默寡言的泥瓶巷少年,那個劉羨陽最好的那個朋友,則在追求自己心目中的心境自由,有所求且所有得。

張山峰竹筒倒豆子,說那陳平安的種種好。

對於這位趴地峰年輕道士而言,恐怕就算知道了自己其實錯過了龍虎山的外姓大天師,興許會有些遺憾,卻也未必有多傷心,更多還是會覺得師父是不是傻了,就他張山峰還敢染指那天師府外姓大天師?他反正是想也不敢多想的。便是曉得了那場莫名其妙的失之交臂,張山峰都不會太過亂道心。

這可能也是張山峰最不自知的可貴之處。

甚至比他總覺得自家師父道法平平不算高,更不自知。

不過當張山峰聊到了與陳平安的兩次分別,卻是真的有些傷心。

張山峰摘下了身後揹負的一把古劍,遞給身邊這位剛認識便是朋友的劉羨陽,笑容燦爛道“這就是陳平安在青蚨坊買下的劍,劍名‘真武’。之前那顆可以變出一副甘露甲的兵家甲丸,也是欠著錢的,我欠了陳平安好些了。不過如今師父幫我在蜃澤那邊與老友討要了兩瓶水丹,以後只要有機會,就可以送給陳平安,就當是償還利息了。”

劉羨陽緩緩拔劍出鞘,有細微裂紋,鏽跡斑斑。

他屈指一彈劍身,輕輕顫鳴,點了點頭,說道“很重。”

張山峰疑惑道“這把劍不算重吧?”

劉羨陽眯眼凝視著劍身微妙起伏漾起的那份細微漣漪,能夠瞧出這其中蘊含的玄機,這與劉羨陽境界高低沒關係,事實上劉羨陽在一次次夢中,置身於許多荒誕不經的古戰場遺址,見識過了無數把好劍,許多已經可以拔出來,許多死活都拎不起,哪怕是斷劍,劉羨陽至今依舊無法親手提起,但是劉羨陽習慣了一一記住那些劍的古篆劍名,劍鞘樣式,劍氣流溢位來的紋路,以及仔細感受每一把劍的劍意差異。更玄之又玄的地方,在於他一個在夢中可以無視光陰長河流逝的“外鄉今人”,很多時候竟然依舊會當“昔年古人”的出劍,當場攪爛所有劉羨陽的神識念頭,讓他不得不退出夢中,大汗淋漓,更慘的境地,是劉羨陽會當場吐血不已,隨後幾天之內,都會頭暈目眩。

故而對於劍。

劉羨陽早已是此道行家。

不談修為境界,只說眼界之高,眼界之廣,興許比起許多北俱蘆洲的劍仙,猶有過之。

劉羨陽輕輕收劍歸鞘。

這把劍。

他從沒在夢中親眼見過。

但是那份感覺,似乎在一座最大的古戰場遺址上,清晰感受過,置身其中,都會讓劉羨陽步履蹣跚,只覺得天地變重了幾分。

至於此劍到底是不是那把,不好說,興許是仿造得精妙,便帶了那麼一點“劍意”。

張山峰重新背好那把真武古劍,再一轉頭,卻現那個高大年輕人,似乎很傷感。

張山峰有些疑惑,為何聽聞自己家鄉最要好的朋友,明明如此出息了,還是一個不改初心的好人,劉羨陽的傷感,會多於高興?

劉羨陽雙手握拳撐在膝蓋上,眺望遠方,輕聲道“你與陳平安認識得比我晚,所以你可能不會知道,那個傢伙,這輩子最大的希望,是平平安安的,就只是這樣,膽子最小了,最怕有病有災殃。但是最早的時候,他又是最不怕天地間有鬼的一個人,你說怪不怪?那會兒,好像他覺得自己反正已經很努力活著了,如果還是要死,問心無愧,反正死了,說不定就會與人在別處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