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人的道心,是可以緩緩雕琢的,今日境界如何,甚至是今生修道高低,長遠來看,興許都是登山臺階上的一塊青磚。
那少女猶豫不決。
孫清試圖以心聲告訴這名弟子,大道福緣咫尺之隔,再不伸手抓住,說不定下一刻就悔之晚矣!
只是孫清砰然倒飛出去,七竅流血,心神激盪不已,魂魄煎熬,讓孫清痛苦不已。
孫道人望向柳瑰寶,搖頭道“資質比詹晴好,可惜心性不行,道不契合。罷了。”
少女剎那之間,心中空落落。
情難自禁,淚流滿面。
可她仍是咬牙不言語,就站在那邊,不言不語。
孫清掙扎著起身,想要再勸說弟子幾句,想要告訴那個小痴兒,是自己這位彩雀府府主將她驅逐出祖師堂,不是她叛逆祖師。
就算是欺師滅祖又如何,大道之上,這等福緣,任你轉世投胎千百回,能遇上第二遭嗎?
修行路上,許多玄之又玄的天大機緣,當真是此生此世,唯有一樁,一次錯過之後,便生生世世再無可能了。
孫道人瞥了眼年輕金丹,微微訝異,笑道“你倒是心性不俗,可惜資質太差,運道好些,也至多止步於元嬰。”
興許言語難聽。
卻是真話。
孫道人說道“那就只帶走兩人。狄元封,詹晴,都站起來吧,以後在貧道這邊,無需講究這些師徒禮儀。”
孫道人想了想,將那被一斬為二的玉璞境妖物裹挾到山頂,“喜歡裝死?貧道送你一程?”
屍體合二為一,跪在地上,沒有說任何話,只是沉默。
孫道人冷笑道“貧道的師弟,早年帶你走上修行之路,雖說貧道這一脈,對於恩怨情仇一事,從來看得淡漠,可你這頭當畜生的,都不曉得稍稍感恩一二,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了。”
那頭大妖顫抖不已。
孫道人點頭道“貧道當年救不了師弟,倒是可以幫他了去這份道緣糾纏。”
玩弄人心?很好玩嗎?本心尚且不自知,就在爛泥堆裡捏泥巴,也不怕讓人笑掉大牙。
跟在師弟身邊那麼多年,結果白讀了那麼多的三教百家書籍。
只知“求真”二字的皮毛,卻不知“小心”二字的精髓。
孫道人伸手撫在大妖頭頂,輕輕一拍,後者根本來不及掙扎,便瞬間元神俱滅,連一聲哀嚎都沒能出,倒是蹦出兩件東西來,墜落在地。
一本破書,一枚令牌咫尺物。
孫道人瞥了眼就不再多看,笑了笑,朝一個方向招了招手。
與此同時,狄元封在內五人,就都已經重返光陰長河當中,無知無覺。
陳平安轉瞬間便如同自己施展了山河縮地神通,來到了這處山巔,他飄然站定,再沒有任何掩飾隱瞞,沒必要。
孫道人略微訝異,“走過好些次數的光陰長河了?”
陳平安老老實實回答道“次數不算多,但是時間不短。”
孫道人笑道“既然見過了更高處的風光,便要珍惜。別學那個懷潛,不知天高地厚。尋常市井門戶,尚且知道張貼門神辟邪,這小子倒好,非要往自己腦門上貼求死二字,某人留下的那一縷劍氣,相中了他懷潛,貧道都忍了下來,唯獨見著了這種鐵了心求死之人,從來都會讓他們心想事成。”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
孫道人說道“那個黃師?不算求死,掙扎求活。貧道眼中,你與黃師,活法一致,道路不同而已。至於你們道路有無高下之別,不是貧道可以說的,路不在高而在長。”
陳平安便再無小問題想問。
不過陳平安又有一個大問題,很想問。
孫道人又說道“你看待人心好壞與世間因果業報兩事,看得太重,卻還是看得太淺,所以才會如此心境勞累。許多事,做了,終究是無用的,天地不是死物,自會修正人事。不過等到境界足夠高了,還是有那渺茫機會,真正改變一些定數。是不是多想一些,便要覺得事事無趣?沒錯,人生天地間,至第一天起,就不是一件多有趣的事情。不過如今三座天下的人,很少有人願意記住這件事。”
陳平安神色黯然。
孫道人竟是打趣道“陳道友好像修心還不夠啊。”
孫道人抖了抖袖子,諸多天材地寶和仙家器物,都化作粒粒芥子,掠入袖裡乾坤當中。
哪怕是桓雲與那位雲上城老供奉手中的方寸物所藏一部分,一樣乖乖離開,主動去往孫道人袖中。
但是那個倒地不起的“孫道人”,卻灰飛煙滅了。
這副故意煉廢了的陽神身外身,一副無用皮囊罷了。
在浩然天下這些年的諸多糾纏,都在那副皮囊身上了。
不會帶走。
山頂道觀廢墟旁邊那座“寶山”,也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幾個小包裹。
然後下一刻,所有人都離開了山巔,來到了白玉拱橋之外的空地上。
而那青山綠水,以及被大妖勤勤懇懇煉化的諸多山頭,依舊全部被孫道人收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