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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章 此中有真意

高興當然有,如何雀躍欣喜,卻也談不上。

陳平安好奇問道“在九洲版圖相互流轉的這些武運軌跡,山巔修士都看得到?”

“天下武運之去留,一直是儒家文廟都勘不破、管不著的事情,早年儒家聖人不是沒想過摻和,打算劃入自家規矩之內,但是禮聖沒點頭答應,就不了了之。很有意思,禮聖明明是親手製定規矩的人,卻好像一直與後世儒家對著來,許多有益於儒家文脈展的選擇,都被禮聖親自否定了。”

李柳娓娓道來,道破諸多天機“除非是勉強能夠洞察天機的飛昇境巔峰修士,不然很難察覺到跡象,再就是坐鎮天幕的儒家七十二聖賢,看得最真切,純粹武夫的所謂最強,只是個當下事,與同一個時代的九洲同境武夫相比,所以曹慈和陳先生你們這類武夫,若是在某個境界滯留很久,其餘所有同境武夫就都不用奢望那份武運了。”

陳平安搖頭道“我與曹慈比,如今還差得遠。”

李柳笑道“事實如此,那就只好看得更長遠些,到了九境十境再說,九、十的一境之差,便是實打實的天壤之別,更何況到了十境,也不是什麼真正的止境,其中三重境界,差距也很大。大驪王朝的宋長鏡,到九境為止,境境不如我爹,但是如今就不好說了,宋長鏡先天氣盛,若是同為十境氣盛,我爹那性子,反受拖累,與之交手,便要吃虧,所以我爹這才離開家鄉,來了北俱蘆洲,如今宋長鏡停留在氣盛,我爹已是拳法歸真,雙方真要打起來,還是宋長鏡死,可雙方如果都到了距離止境二字最近的‘神到’,我爹輸的可能性,就要更大,當然如果我爹能夠率先躋身傳說中的武道第十一境,宋長鏡只要出拳,想活都難。換了他先到,我爹也是一樣的下場。”

陳平安輕聲問道“是不是如果李叔叔留在寶瓶洲,其實兩人都沒有機會?”

李柳點頭道“雖說事無絕對,但是大概如此。”

李柳笑著反問,“陳先生就不好奇這些真相,是我爹說出口的,還是我自己就知道的內幕?”

陳平安搖頭道“不用知道這些。我相信李姑娘和李叔叔,都能處理好家裡事和門外事。”

李柳沒來由道“若是陳先生覺得喂拳捱打還不夠,想要來一場出拳酣暢的砥礪,我這邊倒是有個合適人選,可以隨叫隨到。不過對方一旦出手,喜歡分生死。”

陳平安沒有猶豫,回答道“很夠了,還是等到下次遊歷北俱蘆洲再說吧。”

李二隨後的一次喂拳,陳平安估計自己都未必扛得住。

而且一旦躋身武道第七境,大瀆走江又已經收尾,就更應該立即南返寶瓶洲,落魄山還有一大堆事務需要他去處理,再接下去,當然就是再次南下老龍城,乘坐跨洲渡船,趕赴倒懸山。

李柳說道“其實那個人,陳先生也認識,當時他就在鬼蜮谷寶鏡山。”

陳平安恍然大悟。

是那個看不出深淺卻給陳平安極大危險氣息的怪人。

在天之驕子的崇玄署楊凝性身上,都不曾有過這種感覺,或者說不如前者濃厚。

李柳問道“陳先生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境界不算懸殊的情況下,與你對敵之人,他們是什麼感受?”

陳平安愣了一下,搖頭道“從未想過。”

這些年遠遊途中,廝殺太多,死敵太多。

然後陳平安第一個想起的,便是久未見面的杏花巷馬苦玄,一個在寶瓶洲橫空出世的修道天才,成了兵家祖庭真武山的嫡傳後,破境一事,馬苦玄勢如破竹,當年綵衣國大街捉對廝殺過後,雙方就再沒有重逢機會,聽說馬苦玄混得十分風生水起,已經被寶瓶洲山上譽為李摶景、魏晉之後的公認修行天資第一人,最近邸報訊息,是他手刃了海潮鐵騎的一位老將軍,徹底報了家仇。

李柳微笑道“若是換成我,境界與陳先生相差不多,我便絕不出手。”

陳平安搖搖頭,“李姑娘謬讚了。”

李柳說道“太過謙虛也不好。”

陳平安說道“說明我示弱的功夫,火候還不夠。”

李柳忍不住笑道“陳先生,求你給對手留條活路吧。”

陳平安也笑了,“這件事,真不能答應李姑娘。”

與李柳不知不覺便走到了獅子峰之巔,當下時辰不算早了,卻也未到酣睡時分,能夠看到山腳小鎮那邊不少的燈火,有幾條宛如纖細火龍的連綿光亮,格外矚目,應該是家境殷實門戶扎堆的街巷,小鎮別處,多是燈火稀疏,三三兩兩。

李柳問道“陳先生走過這麼遠的路,可知洞天福地與諸多山水秘境的真正淵源?”

陳平安點頭道“曾經有個朋友提及過,說不光是浩然天下的九洲,加上其餘三座天下,都是舊天地分崩離析後,大大小小的碎裂版圖,一些秘境,前身甚至會是許多遠古神靈的頭顱、屍骸,還有那些……隕落在大地上的星辰,曾是一尊尊神只的宮殿、府邸。”

李柳說道“你這朋友也真敢說。”

陳平安笑道“膽子其實說大也大,渾身法寶,就敢一個人跨洲遊歷,說小也小,是個都不怎麼敢御風遠遊的修道之人,他畏懼自己離地太高。”

李柳問道“要好的朋友?”

陳平安點頭道“算一個。”

山巔清風,帶著穀雨時分的山野芬芳。

李柳沉默片刻,隨口問道“陳先生最近可有看書?”

陳平安笑道“有,一本……”

陳平安略作停頓,感慨道“是一本怪書,講述諸多生死的短篇故事集,得自一頭喜好煉製名山的得道大妖。”

李柳便沒了太多興趣,生生死死,她見過太多太多,肯定無法裨益她如今的大道了。

對她而言,這一生就像楊老頭是一位學塾夫子,讓她去做功課,不是道德學問,不是聖賢文章,甚至不是修出個什麼飛昇境,而是關於如何做人。

這其實是一件很彆扭的事情。

李柳覺得自己唯有關起門來,與爹孃和弟弟李槐相處,才習慣,走出門去,她看待世人世事,就與以往的生生世世,並無兩樣。

陳平安望著山下燈火,輕聲道“曾經在一本文人筆札上看到,說凡夫俗子,短暫一生,半生在那床榻上消磨光陰。好像修道之人,也沒差,修行如睡大半生。不過細細琢磨,終究還是不一樣的。站在不同的地方,看待同一件事,便可能是一種人心兩回事。”

“我曾經看過兩本文人筆札,都有講鬼怪與世情,一位文人曾經身居高位,告老還鄉後寫出,另外一位落魄書生,科舉失意,終生不曾進入仕途,我看過了這兩本筆札,一開始並無太多感觸,只是後來遊歷途中,閒來無事,又翻了翻,便嚼出些餘味來。”

“站得高看得遠,對人性就看得更全面。站得近看得細,對人心剖析便會更入微。”

說到這裡,陳平安感慨道“大概這就是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的好了。”

陳平安突然笑了起來,“那個不敢御風的朋友,學問駁雜,讓我自慚形穢,曾經我隨口了問他一個問題,若是我家鄉小巷的頭尾,牆根各有一株小草兒,離著明明那麼近,卻始終枯榮不可見,若是開了竅,會不會傷心。他便認真思量起了這個問題,給了我許許多多匪夷所思的玄妙答案,可我一直忍著笑,李姑娘,你知道我當時在笑什麼嗎?”

李柳會心一笑,“在那泥瓶巷,雞犬往來,尤其是母雞經常帶著一群雞崽兒,每天東啄西啄,哪裡會有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