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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章 晨鐘暮鼓無那炊煙

崔瀺一巴掌拍在欄杆上,終於勃然大怒,“問我?!問天地,問良知!”

崔東山眼神痴呆,雙手攥緊行山杖,“有些累,問不動了。”

崔東山記起年幼時分,就要被那個嚴苛古板的老人帶著一起去訪山登高,路途遙遠,讓孩子苦不堪言。

一次老人拾階而上,根本不管身後孩子的滿身汗水,自顧自登高走去。

老人似乎是故意氣自己的孫子,已經走遠了不說,還要大聲背誦一位中土文豪的詩詞,說那丈夫壯節似君少,嗟我欲說安得巨筆如長槓!

孩子便將那篇詩歌記得死死的,後來不曾想,孩子長大後,少年負氣離家出走,又拜師於老秀才門下,老秀才莫名其妙成了文聖,年輕人便莫名其妙成了聖人徒,終於有機會見到了那位享譽中土的儒家聖賢,只是到了那個時候,比任何同齡人都要意氣風的年輕人,其實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將來有機會,返回家鄉,一定要與自己爺爺說一說此事,說你那位仰慕之人,論文章,輸了你孫兒,下棋,更是輸得捻斷鬍鬚。

只是這輩子肚子裡攢了好多話,能說之時,不願多說,想說之時,又已說不得。

遠處龍泉郡城,有晨鐘響起,遙遙傳來。

鐘聲一動,按例就要城門開禁,萬民勞作,直至暮鼓方歇,便有舉家團圓,其樂融融。

————

大驪新中嶽山腳附近的餘春郡,是個不大不小的郡,在舊朱熒王朝不算什麼富饒之地,文運武運都很一般,風水平平,並沒能沾到那座大嶽掣紫山的光。新任太守吳鳶,是個外鄉人,據說在大驪本土就是當的一地郡守,算是平調,只不過官場上的聰明人,都知道吳太守這是貶謫無疑了,一旦遠離朝廷視野,就等於失去了快躋身大驪廟堂中樞的可能性,外派到藩屬國的官員,卻又沒有升官一級,明擺著是個坐了冷板凳的失意人,估計是得罪了誰的緣故。

只不過吳郡守再仕途黯淡,終歸是大驪本土出身,而且年紀輕,故而餘春郡所在粱州刺史,私底下讓人交代過餘春郡的一干官吏,務必禮待吳鳶,若是有那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舉措,哪怕不合鄉俗,也得忍讓幾分。所幸吳鳶上任後,幾乎就沒有動靜,按時點卯而已,大小事務,都交予衙門舊人去處理,許多按例拋頭露面的機會,都送給了幾位衙署老資歷輔官,上上下下,氣氛倒也融洽。只不過如此軟綿的性情,難免讓下屬心生輕視。

這天年輕太守像以往那般在衙門枯坐,書案上堆滿了各地縣誌與堪輿地圖,慢慢翻閱,偶爾提筆寫點東西。

吳鳶心有感應,抬起頭,看到一張熟悉面孔,斜靠官廳屋門,吳鳶心情大好,笑了起來,站起身,作揖道“山君駕到,有失遠迎。”

正是撤去了障眼法的魏檗。

魏檗跨過門檻,笑道“吳大人有些不講義氣了啊,先前這場夜遊宴,都只是寄去一封賀帖。”

吳鳶坦然笑道“俸祿微薄,養活自己去了十之一二,買書去了十之五六,每月餘下些銀錢,辛苦積攢,還是因為相中了隔壁雲興郡的一方古硯臺。委實是打腫臉也不是胖子,便想著路途遙遙,山君大人總不好趕來興師問罪,下官哪裡想到,魏山君如此執著,真就來了。”

魏檗手腕擰轉,手中多出了一方享譽舊朱熒王朝的老坑芭蕉硯,輕輕放在書桌上,“吳大人不講義氣,我魏檗大大不同,千里迢迢登門敘舊,還不忘繞路購置禮物。”

吳鳶俯身凝視著那方可愛可親的古硯臺,伸手細細摩挲紋理,驚喜道“好傢伙,取自那座綠蛟坑水底的頭等芭蕉硯,關鍵是咱們大驪的那位駐守武將,先前已經封禁了這座老坑,派遣武人,專轄守坑,明擺著是很快就要成為咱們皇帝陛下的御用貢品之物了,故而市面上為數不多的此坑古硯,價格愈嚇人,我這太守當個一百年,都未必湊得出來銀子。”

吳鳶戀戀不捨地收回視線,望向那位白衣神人,笑問道“山君大人,有話直說,就憑這方價值連城的芭蕉硯,下官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魏檗說道“中嶽山君晉青,如何?”

大驪新中嶽,山君晉青,曾是朱熒王朝的山神第一尊,山嶽半腰有一處得天獨厚的洗劍池,許多劍修來此淬鍊劍鋒,晉青經常暗中為其護道,故而不光是與劍修數量冠絕一洲的朱熒王朝,關係極好,和一洲諸多金丹劍修也多有香火情,其中山君晉青又與風雷園李摶景關係莫逆,著稱於世,李摶景早年遊歷朱熒王朝,多有衝突,惹惱了一尊北嶽正神,曾有險峻時刻,晉青為此不惜與南北山君兩位同僚交惡,也要執意護送當時才龍門境修為的李摶景安然離開王朝。

吳鳶哈哈大笑,轉身從書案上抽出一摞紙張,以工整小楷書寫,遞給魏檗,“都寫在上邊了。”

魏檗低頭翻閱紙上內容,嘖嘖道“一路行來,當地百姓都說餘春郡來了個誰都見不著面的父母官,原來吳郡守也沒閒著。”

道聽途說而來的雜亂訊息,意義不大,而且很容易誤事。

吳鳶紙上所寫,卻是記載了中嶽掣紫山和山君晉青在歷史上,做過哪些實實在在的舉動。

魏檗一邊仔細瀏覽著紙上所寫,皆是晉青在哪朝哪代哪個年號,具體做了什麼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除此之外,還有硃筆批註,寫了吳鳶自己作為旁觀者好像翻看史書的詳細註解,一些個流傳民間的傳聞事蹟,吳鳶也寫,不過都會各自圈畫以“神異”、“志怪”兩語在尾。

魏檗看得仔細,卻也快,很快就看完了一大摞紙張,還給吳鳶後,笑道“沒白送禮物。”

魏檗踮起腳跟,瞥了眼桌案上的那堆紙張,“呦,巧了,吳大人最近就在研究雲興郡諸多硯坑的開鑿淵源?怎麼,要版刻出書不成?餘春郡太守,偷偷靠著雲興郡的特產掙私房錢,不太像話吧?”

吳鳶坦誠道“無所事事,想要以此小事作為切入點,多看出些朱熒王朝的官場變遷,亡國皇宮文庫秘檔,早已封禁,下官可沒機會去翻閱,就只能另闢蹊徑了。”

魏檗點點頭,讚賞道“吳大人沒當在咱們龍州的新任刺史,讓人扼腕嘆息。”

吳鳶笑道“功賞過罰,本該如此。能夠保住郡守的官帽子,我已經很滿足,還可以不礙朝廷某些大人物的眼,不擋某些人的路,算是因禍得福吧。躲在這邊,樂得清淨。”

魏檗沒有久留的意思,吳鳶說道“山君此次離開轄境,肯定要拜訪許弱,對吧?最好先去了中嶽祠廟,再拜訪故友不遲。”

魏檗點頭道“是這麼打算的。先前我在披雲山閉關,許先生幫著壓陣守關,等我即將成功出關之際,又悄然離去,返回你們掣紫山。這麼一份天大的香火情,不當面致謝一番,說不過去。”

吳鳶笑道“那就勞煩山君大人離去,莫要耽誤下官欣賞古硯了。”

魏檗笑著離去,身形消散。

其實在魏檗離開渡船,在雲興郡現身後,中嶽山巔的祠廟,那尊巍峨神像,就睜開了一雙金色眼眸,只是山君晉青,對於那位白衣神人的造訪,選擇了視而不見。

等到魏檗出現在山腳餘春郡,晉青大步走出金身神像,是一位身材高大、紫衣玉帶的魁梧男子,山上香火鼎盛,卻無人可見這幅畫面。

晉青就在大殿眾多善男信女中間走過,跨過門檻後,一步跨出,直接來到相對寂靜的掣紫山次峰之巔。

世間各國的大小五嶽,幾乎都不會是孤零零的孤山兩三峰,往往轄境廣袤,山脈綿延,像這掣紫山就有八峰組成,主峰被譽為朱熒王朝中部版圖的萬山之宗主,山峰之巔建有中嶽廟,為歷代帝王臣民的祭祀之地。

次峰名為疊嶂峰,山巔並無道觀寺廟建築,是晉青最早建立的一座山神行宮,如今只有幾位山君女使在那邊打理屋舍,並無山神坐鎮其中。

建築出現之初,晉青還不是中嶽山君,掣紫山卻已經是朱熒王朝的古老中嶽,老山君金身崩壞之後,職掌一嶽的權柄,便交到晉青手上,而當時手握一國權柄的朱熒名相,曾經就在疊嶂峰北腰築造茅廬,在那治學、習武多年。

晉青神色漠然,俯瞰大地山河。

一切人事,過眼雲煙。

晉青視線偏移,在那座封龍峰老君洞,墨家豪俠許弱,就待在那邊獨自一人,說是潛心修行,其實掣紫山地界山水神只,都心知肚明,許弱是在監察中嶽。相較於新東嶽磧山那邊打得天翻地覆,雙方修士死傷無數,掣紫山算是染血極少了,晉青只知道許弱離開過兩次中嶽地界,最近一次,是去披雲山,為那魏檗守關,第一次卻是蹤跡渺茫,在那之後,晉青原本以為必然要露面的某位可謂朱熒王朝定海神針的老劍仙,就一直沒有現身,晉青不確定是不是許弱找上門去的關係。

如果真是許弱攔下了那位老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