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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一章 辛苦修行為哪般

霜降蹲在一旁,道“瞅瞅,隱官老祖這條胳膊,真是學問多多,凡俗女子,眼拙,興許看不出門道,卻契合金枝玉葉的高妙之說,內裡全是得道高真的神光流彩,能眼饞死那些個識貨的山上仙子。以後隱官老祖遠遊四方,多穿幾件法袍才行,不然鴛鴦債會很多的。要我說啊,光是遮掩手臂不頂事,就憑隱官老祖這面容,這身材,這談吐,這風采,得學那刑官,不然仙子們一個個見之傾心,心神搖曳,魂不守舍,心湖上小鹿亂撞,蹦蹦躂躂,漣漪盪漾面緋紅,隱官老祖自然不會動心,可終究是件煩人事,就像那結契一事,豈不委屈死了?”

陳平安問道“老聾兒就是這麼被你念叨煩的?”

霜降嬉笑道“那孫兒,修心不夠,是個廢物。”

捻芯趕來後,幫著陳平安將那枚五雷法印,更換“洞天”,從山祠挪到掌心紋路處的一座“山嶽”之巔。

旗鼓相當的修士廝殺,一瞬之差,就是生死之別。

不光是能夠讓陳平安施展這一門雷法更為迅猛,還可以讓陳平安更快適應五件本命物的勾連銜接,一經施展,五雷攢簇,天威浩蕩,造化萬千。

練氣士更換一件中煉之物的擱放位置,卻並不簡單,需要臨時開鑿出一條“驛路”,自然會傷筋動骨,只是相較於縫衣真名,還算小事。

陳平安不但無需捻芯以繡花針釘死魂魄,還可以念頭隨意,言語無礙,問道“這件五雷法印,材質是什麼?”

材質古怪,紋理似美木,質地卻如碧玉。

捻芯只認出這是一塊雷擊槐木。

雷擊木,此物在浩然天下,並不罕見,市井鄉野皆有,富貴之家,還會重金求-購,去道觀請法牒道人,幫忙雕刻成木牌,讓家中孩子攜帶在身,便可以不著髒東西,鎮煞辟邪,就像身上“請了一位門神”。

陳平安詢問無果,轉頭望向胸有成竹的化外天魔。

霜降不愧是飛昇境,見多識廣,笑道“是雷擊槐木不假,又大不簡單。”

說到這裡,霜降故作沉思狀。

陳平安說道“一顆雪花錢。”

雖是蚊子腿肉,可從陳平安這邊掙錢,何其不易,霜降這才一拍腦袋,恍然說道“不是尋常雷擊,更不是尋常槐木。一般材質極好、品秩極高的雷擊木,這‘攢簇五雷,總攝萬法。斬除五漏,天地樞機’十六字,應該是分別篆刻在四面才對,不然根本承載不住這份雷法真意。訣竅所在,就在於這槐木,曾是一處槐府所在,類似一座袖珍福地,鬼魅齊聚為窟,狐蛇扎堆成窩。故而必然是一位精通五雷正法的得道之人,傾力降妖除魔的凌厲手段,才造就了這樁天大機緣,然後被那人從廢墟中撿取此槐,雕琢為印,刻出蟲鳥篆十六字,並且只是作為作為‘天地樞機’其一的法印底款。”

陳平安側頭凝視“行走”於經脈之中的那枚法印,從山祠去往肩頭,再沿著手臂,被捻芯一路牽引法印移去掌心紮根。這個過程就像犁地翻田,開墾田地,卻是修道之人的筋骨血肉。

霜降在旁託著腮幫,緩緩道“法印六面,制式古老,因為皆有篆文圖案,屬於極其罕見的‘六滿印’,又被稱為‘月盈印’。月盈而虧嘛,不然這種法印,也太過霸道了些,早就大小山頭人手一顆了。所以隱官老祖如果以此物對上強敵,開銷不小,容易使得法印雷法式微,神光黯淡,真意衰減,所幸事後可以修繕品相,例如山水神只的金身碎片。反正隱官老祖不缺此物,真是天命所歸!”

霜降嫌棄凝神關注那枚法印太麻煩,容易讓隱官老祖分心,它便雙指併攏,輕輕擰轉,法印顯化在陳平安眼前,變得巴掌大小,清晰入目。

它以心念輕輕旋轉那顆法印,娓娓道來,“法印四面,總計刻有三十六尊神靈畫像,雷神電母,風伯雨師,雲吏靈官,天人神官等古老圖案,皆在法印此山中。九是一個大數字,這就又是‘月盈印’的一個絕佳作證。一般鍊師,真不敢如此胡來。”

“除了印章底部的地款十六字,原本該有天款,只是不知為何被削去一截,大傷品相,也使得這枚五雷法印威力驟減。不然此物,該是那宗字頭仙家祖師堂的供奉之物,壓勝山水,汲取氣運,甚至有可能會成為一顆傳法印。”

霜降感嘆道“沒了至關重要的天款,品相大跌,十分可惜!”

做人忌諱個十全十美,收藏一事,卻是恰好相反。

陳平安說道“能否自己補上天款?哪怕威勢不增絲毫,嚇唬人,總是可以的。再說哪天真要山窮水盡缺錢花了,是不是篆刻齊全的六滿印,會是兩種價格。”

霜降心中唏噓,瞅瞅,這樣的隱官老祖,如何讓人不欽佩?如何能夠讓那位長命道友不心儀?

隨便念頭一起,好像就要斬除五漏,隱官老祖真是個天生的修道胚子。

可惜不是在青冥天下,不曾早早遇到隱官老祖,不然這會兒,陳平安就要喊自己老祖了,只是想象一番,就美。

霜降呵呵傻笑幾聲,抹了抹嘴,趕緊轉過頭,伸手覆臉,使勁揉搓一番,再轉頭,就是一本正經的模樣了,畢恭畢敬說道“隱官老祖雖然精通刻章,可這天款銘文,還真做不來。”

陳平安點點頭,沒有失落,反而釋然。

運道過於好,就是大憂患。需要好好反省一番所處境地了。

捻芯說道“行了。”

縫衣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毫不拖泥帶水。

如今唯一能夠讓她留下的事情,就是陳平安改變主意,不再有那腦子有坑的男女大防。一個修道之人,需要哪門子的守身如玉,迂腐古板得像個老學究了。只是捻芯總不能強行扒了陳平安的衣服,倒是有些埋怨那霜降的本事不夠,當初若是能透過那頭七條尾巴的狐媚子,與陳平安多做些事情,可能她如今縫衣,就不會這般美中不足。不過話說回來,若是被一個狐魅蠱惑了人心,年輕人走不到牢獄當中,成為不了劍氣長城的隱官。

陳平安緩緩抬起手掌,祭出那顆五雷法印,一時間五雷攢簇,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掌四周,宛如掌上小天地,電閃雷鳴、雲生水起,隱約可見三十六尊神靈的縹緲身形,各含法旨。

陳平安轉頭望向化外天魔,笑眯眯招手道“來來來,讓老祖宗摸一摸你的小狗頭。”

霜降哀嘆一聲,乖乖歪過腦袋,伸長脖子,然後情真意切道“隱官老祖,我這麼不惜性命、每天都在慷慨赴死的忠心隨從,要多多珍惜啊。”

陳平安翻轉手腕,將一枚五雷法印重重拍向化外天魔的頭顱上。

轟然一聲,化外天魔在原地蕩然無存,陳平安一身衣袖震盪,罡風吹拂鬢角,只見他化外天魔在臺階下方不遠處,重新凝聚身形,法袍之上猶有雷電殘餘,使得它兩眼翻白,渾身抽搐,如醉漢一般,雙手向前摸黑一般,搖搖晃晃走上臺階。

陳平安知道自己這一手,根本無此能耐,自己未能修行五雷正法,沒有上乘道訣輔佐,就沒有足夠的道法真意,怎麼可能讓一頭化外天魔如此狼狽,所以問道“結結實實打中一位練氣士,可以擊斃什麼境界的,觀海境?龍門境?”

霜降一路小跑上臺階,說道“若無法寶庇護,隱官老祖這一巴掌下去,不傷品相半點,尋常龍門境,就得當場斃命!”

陳平安又問道“如果我不惜代價?舍了法印不要?”

霜降說道“尋常元嬰修士,也要少掉半條命,與隱官老祖對敵,只要少掉半條命,也就等於沒命了。”

陳平安輕聲道“尋常。”

霜降無奈道“確實小有遺憾,隱官老祖以後廝殺,需要付出這麼大代價的敵手,肯定都不是什麼尋常練氣士。”

陳平安笑道“我們做筆一顆小暑錢的買賣。”

霜降躍躍欲試,搓手道“隱官老祖要是這麼聊天,瞌睡蟲就要死絕了。”

陳平安說道“我身上物件不少,又要馬上成為中五境神仙,你幫我覆盤一番,如何才能受益最大。重點在洞府、觀海和龍門三境的大小關隘,中煉之物與大煉本命物的搭配,以及最後結丹的關鍵。”

霜降說道“這麼大的事情,不如我陪著隱官老祖拾階而上,結伴登高?”

陳平安笑道“需要這麼些花頭經嗎?”

話是這麼說,起身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