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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水未落石未出

壁畫城內那鋪子,年輕女子掌櫃見到了龐蘭溪,她嫣然一笑。

鋪子裡邊沒客人,龐蘭溪趴在櫃檯上,叫苦不迭,埋怨師父傳授的劍術太過艱澀,太難學。

她便說了那裴錢和一個名叫李槐的朋友,先前到鋪子這邊來了,見你不在,就說回家的時候再來找你。

龐蘭溪忍住笑,說道“那個裴錢,是不是很怪?”

年輕女子搖搖頭,“不會啊,她很懂禮數的。”

只是她突然嘆了口氣,先前那個少女的眼神,好像會說話。然後她好像又看懂了裴錢眼神裡邊的言語。

剛好趁著龐蘭溪就在身邊的這個機會,她抿了抿嘴唇,打定主意,是該與他說一說那樁心事了,她鼓起勇氣說道“蘭溪,我先前的想法,是在鋪子這些年,也攢下些神仙錢了,春露圃那些能夠幫著女子駐顏有術的仙家靈丹,我還是買得起一盒的,老得慢些,白頭長得慢些……”

龐蘭溪剛要說話,她搖搖頭,“讓我先說完。我以前只是這麼想的,爭取長命百歲,到時候變得不好看了,成了垂垂老矣的白老嫗,你要是變了心思,也不怨你。但是我現在不想這樣,剛好咱們壁畫城這裡的土地娘娘,說她一直想要卸掉擔子,出去看看,而我是有一線機會繼承她那身份的,不過土地娘娘與我直說,成為此地神靈,雖然品秩不高,只是個土地婆,但是我沒有仙根仙緣,所謂的一線機會,就是靠著木衣山的老神仙們賜福,所以我就想問你,這麼做,你會為難嗎?”

龐蘭溪點頭,眼神溫柔,語氣堅定,就一個字,“好!”

年輕女子鬆了口氣,又難免有些惴惴不安,畢竟土地婆婆說那什麼形銷骨立,魂魄煎熬之類的,委實嚇人。

一位娉娉嫋嫋的俏麗少女,從鋪子外邊的地面,“破土而出”,而她便是木衣山的土地婆婆。

她神色凝重,“你們倆一個真敢答應我,一個真敢答應她,這其中有很大危險的,我可說好啊,雖然你們披麻宗精通魂魄一道,但是意外難免,真要我說,還是讓她去搖曳河當個掛名的神女更好,哪怕事實上還是魂魄被拘的女鬼之流,不是神只之身,可是比起涉險成為一方土地,安穩太多了。那薛老舟子,又是在披麻宗寄人籬下,不會不賣你龐蘭溪這麼個面子。”

龐蘭溪想了想,“反正此事不急,回頭我問陳平安去,他想事情最周到。”

說到這裡,龐蘭溪扯了扯衣領,“我可是落魄山的記名供奉,他能這點小忙都不幫?”

年輕女子笑著點頭,伸出手指,輕輕勾住龐蘭溪的手。龐蘭溪反手握住她的纖纖玉手。

少女土地嘖嘖道“膩味,真是膩味。怎麼不乾脆關了鋪子胡作非為一通?我又不會偷看偷聽什麼。”

————

上宗那位不近人情、已經惹來披麻宗眾怒的上宗老祖師,卻也沒有識趣離開木衣山,反而帶著上宗無常部的那對年輕眷侶,算是住下了。難得出門一趟,總要多逛逛,有事飛劍傳信便是,其實納蘭老祖師很想去一次桐葉洲的扶乩宗,那邊的扶乩術,極妙。

不過老祖師也沒閒著,每天看那鏡花水月,主要是方便了解南婆娑洲和扶搖洲的山上近況,或是施展掌觀山河神通,看一看那條搖曳河,不然就是翻出自己編撰的詩集,從那半山腰掛劍亭外取來一些白雲,凝化為一張書案,擱放一大摞詩集,再從搖曳河擷取一輪水中月,懸在書案旁,作為燈火。

山上仙師,魚龍混雜,雖說也有那嬉戲人間如老村翁的,措大風味。不過大多還是納蘭祖師這般,不染紅塵,仙風道骨。

但是事實上,老修士卻是市井出身,並非豪門子弟,更非什麼生在山上的神仙種,只是從小就入山修行。

老修士在一天夜裡,合上一本詩集。

記得自己第一次出門遊歷的時候,師父送到了山門口,說道“入山去吧。”

少年不解,詢問為何不是下山。

師父卻未解釋什麼。

是很後來,不是少年太多年的自己,才明白師父的深意,原來修道登山路不好走,人間人心城府多險山,入此山中,讓人更不好走。

老人喟嘆一聲,翻開唯一一本詩集之外的山水遊記,繼續看那開篇數千文字,至於之後內容,什麼奇遇福緣,什麼既學拳又讀書的少年郎與那神女、豔鬼詩詞唱和,卿卿我我,海誓山盟,什麼在江湖上三兩拳便是任俠仗義了,留下個爛攤子視而不見,再不去管,次次在一地江湖揚名立萬之後,唯有什麼夕陽下鞭名馬,飲酒高歌遠遊去,什麼烏煙瘴氣的玩意兒,簡直不堪入目。

老人繼續看書,與那一旁的年輕男女問道“遂願,稱心,你們覺得書中所寫,真假各有幾分?”

女子搖頭道“如果只看此書,哪怕只有一兩分真,以後我遇到此人,一定繞道而行,敬而遠之。反而是那顧懺,無需如何戒備。”

男子說道“出門遠遊之後,處處以講學家苛責他人,從不問心於己,真是浪費了遊記開篇的淳樸文字。”

說到這裡,男子瞥了眼一旁道侶,小心翼翼道“如果只看開頭文字,少年處境頗苦,我倒是真心希望這少年能夠飛黃騰達,苦盡甘來。”

女子微笑道“書齋內紅袖添香,江湖上倚紅偎翠,哪個真性情男兒不羨慕。”

男子苦笑不已,就知道有些話說不得。

這天,老修士凝視著白雲書案上的山河畫卷,似是意外,伸手一抹,將畫卷推到書案之外,方便那對神仙道侶觀看市井百態,出自無常部的兩位年輕元嬰,是披麻宗中土上宗的天之驕子,雙方生下來就是山上神仙種,雙方父母,就是修道之人,當初遂願和稱心結為道侶,是一樁不小的喜事。老修士對這兩個無常部晚輩,還是寄予厚望的。唯一的缺點,就是遂願和稱心,先天不足,對那市井底層終究瞭解不多,想法太淺。

畫卷上,原來是那小姑娘和年輕讀書人到了河神祠廟燒香。

老修士撫須而笑,“祠廟水香都不捨得買,與那書上所寫的她師父風範,不太像。不過也對,小姑娘江湖閱歷還是很深的,處世老道,極伶俐了。遂願,稱心,若是你們與這個小姑娘同境,你倆估計被她賣了還要幫忙數錢,挺樂呵的那種。”

在裴錢燒香逛完河神祠,然後便是那場驚世駭俗的問拳搖曳河薛元盛,最終卻無甚大風波。

老舟子薛元盛親自為兩人撐船過河,大概也能算是一場不打不相識。

而那個在河神祠偷竊的少年,被斷了手腕的青壯漢子讓人一頓飽揍,打得少年抱住腦袋,滿地打滾,一把鼻涕一把淚苦苦哀求,最後一身血汙,加上塵土黏糊在一起,十分噁心人,在那幫漢子離去後,要那少年手腳勤快點,一月之內偷夠五十兩銀子,當是買藥錢,不然就新賬舊賬一起算。

少年踉踉蹌蹌,獨自穿過一叢蘆葦蕩,去了搖曳河邊,脫下外衣清洗一番,呲牙咧嘴,最後鼻青臉腫去往壁畫城,約莫六百里路程,少年衣服早已曬乾,只是身上還有些淤青,肋部隱隱作痛,倒是那張臉龐,因為在地上打滾的時候,給少年護得嚴實,不太瞧得出來傷勢。唯獨少年那雙手,沒遭半點災,因為漢子讓人揍他的時候,有過提醒,畢竟天賦異稟的小綹少年,作為自家幫派裡邊的一棵搖錢樹,就靠雙手行竊的神不知鬼不覺。

少年回了壁畫城外邊的一條小巷,一處院門外,還是老樣子,張貼著門神、對聯,還有最高處的那個春字。

因為張貼沒多久,所以尚未泛白、褶皺。

少年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這才望向一張門神旁邊的黃泥院牆縫隙,見那兩顆銅錢還在,便鬆了口,然後笑起來。

銅錢當然不值錢,但是對於這個家而言,意義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