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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六章 破境不需要等的

對於結成金丹客一事,以及要不要一鼓作氣衝擊金丹瓶頸,爭取成為一位元嬰劍修,陳平安不是沒有自己的考量。

最終選擇碎丹,理由太簡單了,如今他所在的半座劍氣長城,在離真那個傢伙的授意下,軍帳下令所有妖族不許御風過境,一年到頭,飛鳥難覓,真是什麼都見不著的慘淡光景,離真如果說還是有點小算計,那個龍君就真是手段毒辣了,在陳平安所在的半座劍氣長城之外,好像施展了一種大神通的障眼法,除去日月可見,山河皆模糊。

所以陳平安在這城頭之上,天地茫茫,名副其實的孑然一身,有遠遊境的拳頭,有偽玉璞的劍修境界,卻無任何一個對手,故而成不成為戰力暴漲一大截的元嬰劍修,意義不大。

除此之外,應了那句老話,天底下少有隻享福不吃苦的好事。

當下陳平安處於一個極其玄妙的境地,就像返回當初窯工學徒的光景,心快眼快,唯獨手慢。

彷彿每一個念頭,都已經走上了數十里的山水路程,但是落實在實實在在的手腳上,卻是極慢,比心思慢上無數,腳下只能跨出一步,手上不過是微微抬起些幅度而已。

陳平安就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那種好似老叟蹣跚的步伐,所以牢籠不只在陳平安註定無法離開劍氣長城,不然就要被龍君瞬間出劍斬殺,更在陳平安自身的武夫體魄,就是一座讓他苦不堪言的牢獄。

對於陳平安如今而言,所謂的度日如年,沒有半點水分。

只有一種情況,能夠幫助陳平安恢復如常,變得得心應手,那就是在半座劍氣長城,以偽玉璞修為,一刻不停,縮地山河,身形跟隨念頭,轉瞬即逝,瘋狂亂竄。但是這種看似仙人御風逍遙一般的狀況,後遺症極大,會讓陳平安的魂魄,與身體愈行愈遠,越來越“遙遠”,會讓陳平安的心境與人身這座洞天福地越來越割裂。

託月山大祖,當初攔阻那蕭愻出拳,用意明顯,自然是早早看穿了陳平安的困境。

只要沒有外力,幫著陳平安錘鍊體魄,陳平安別說靠著練拳一步步躋身山巔境,穩住遠遊境都極為不易。

而最讓陳平安無奈之處,則是合道之後,竟然讓他徹底失去了心神沉寂、忘卻形骸的可能性,老僧禪定,道人坐忘,陳平安都試過,完全沒用。甚至陳平安連那半吊子的白骨觀都用上了,手段盡出,一樣沒用。陳平安就算想要偷懶不煉氣,都難以做到,不然根本無事可做。

離真打架確實不行,可腦子真是不錯,加上龍君的那份手段,時日一久,陳平安可能淪為歷史上第一個不曾被重創、卻自行跌境的純粹武夫。

兩把鈍刀子割肉,一把割在武夫體魄上,一把是消磨半座劍氣長城,那些位於龍君身後的託月山百劍仙,無一例外,皆是天才劍修,他們的溫養飛劍,砥礪劍意,不斷獲得遠古劍意認可,一點一點汲取劍道氣運,他們得到越多,陳平安就失去越多。又是一份心境上的慢慢煎熬,好像只能等死一般。

對於這種處境,哪怕陳平安早有準備,早年在那避暑行宮,就開始獨自一人,緩步而走,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仍是小覷了與劍氣長城合道之後的後果。

像一頭孤魂野鬼,在半座劍氣長城,倏忽不定,四處飄蕩。

終究不能解決真正的問題,還會一點一點傷及武夫體魄。

可一旦站定或是落座,即便陳平安再喜歡覆盤一事,可是三十餘年的歲月光陰,走過山河再多,經歷事情再多,見過再多的故事,又經得起幾十遍的反覆推敲細節,不斷琢磨脈絡?那些被陳平安刻在竹簡上的文字,更是被陳平安反覆背誦。陳平安曾經試圖取出咫尺物,從裡邊拿出些物件來解悶,比如數數神仙錢什麼的,但是差點被龍君一劍斬碎咫尺物。

除了修行,還是隻能修行。

不然就這麼待下去,在城頭不過一年,對於陳平安來說,卻好似渡過了太過悠悠晃晃慢慢緩緩的甲子光陰。一年如此,若是五年,十年,百年千年?

會失心瘋的。

陳平安只能是凝神靜心,專注於修行事,破境極快,可結丹之後,對於那個看似並不遙遠的元嬰境,那個距離劍仙只差一步的元嬰境,突然間又讓陳平安很難安心,尤其是一旦成功到達元嬰瓶頸,陳平安曾經在化外天魔霜降那邊,看似從容自若,其實大為忌憚。

書簡湖劉老成的遭遇,霜降本身的誕生,更遠處,那些化外天魔。

都讓陳平安憂心忡忡,歸根結底,陳平安是真心不怕吃什麼苦,唯獨最怕自己。

陳平安於是開始涉險行事,好不容易修成個我輩金丹客,就開始碎金丹!

畢竟一個人總不能把自己嚇死、憋死、悶死。

自碎過一顆金色文膽,再碎一顆金丹算什麼。

金丹一碎,念頭不念頭的,根本無所謂,武夫體魄被迫遭殃,自行淬鍊起來,如大道運轉不由人。

但是每次自己炸碎金丹,那份煎熬,就好像早年在落魄山竹樓捱上崔前輩狠狠一拳,而且還會死活都暈不過去,只能一點一點熬著,還要比平常更加度日如年。

先前連碎十二次,陳平安便咬牙吃疼了好像足足十多年。不過等到成功躋身山巔境之後,再碎金丹三次,就都要好受多了。

一想到那種持續極久的金丹稀碎、形銷骨立之痛,這會兒陳平安自言自語道“當下真是享福了。”

陳平安突然罵了一句娘。

原來是那龍君出劍,攪爛了半座劍氣長城上空的天地氣象,這場雪,是註定不會來了。

陳平安開始坐下,攤開手掌,高高舉起,施展五雷法印,一次一次砸向城外。

然後站起身,開始六步走樁,反正註定快不起來,慢就慢,我倒要看看,到底能慢到什麼極致,就當是跟自己較勁了。

陳平安沒來由想起當年張山峰傳授的那套拳法,便開始依葫蘆畫瓢,管他有無形似神似,反正是消磨光陰的小法子,一邊溫養金丹,一邊練拳,再練他孃的一百萬拳。

不但如此,陳平安直接從城頭一端,打算就這麼慢慢走到那處崖畔。

當陳平安終於來到崖畔,收起拳樁,望向那輕輕飄蕩的一襲灰色長袍,問道“雨龍宗如何了?”

龍君沙啞開口道“這麼好的腦子,何必明知故問,很無聊?”

陳平安笑道“反正你我都無事可做,聊點無傷大雅的老黃曆?”

龍君不再言語。

離真突然悠悠然御劍來到崖畔,飄然落地,相較於以往大大方方隨便站立崖頭,這次選擇站在龍君身側幾分,離真滿臉笑意。

陳平安雙手籠袖,笑道“你屬狗的啊,鼻子這麼靈,可惜我腳底板沒踩到屎,你去龍君前輩那件袍子底下找找看,說不定能飽餐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