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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竟然

早先那場大雪,陳平安倒是收攏了好些積雪在袖中,跟過年吃上了頓餃子似的,有些開心,只是等到陳平安在城頭堆好了一排雪人,不曾想由於離著龍君不夠遠,給那一襲灰袍一道劍光悉數攪碎了。早不來晚不來,等到陳平安用完了積雪家當堆完了雪人,龍君那一劍才到。

這個老王八蛋,千萬別落手裡,不然煉殺全部魂魄,然後送給石柔穿戴在身,跟杜懋遺蛻作個伴。

陳平安抬起手掌,掌心頓時五雷攢簇,手心紋路即山河,笑道“再不走,我就要送客了。我這根簪子,沒什麼好打主意的,你讓甲子帳放心便是,沒有暗藏玄機。”

斐然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我幫你捎話便是了。”

陳平安笑著說了走你二字,一道五雷正法丟擲出去。

斐然只是躲開,沒有出劍。

我有真心贈酒之意,你以五雷正法相送,好一個禮尚往來。

斐然還有心情跟年輕隱官道了一聲別,緩緩御劍遠遊。斐然的脾氣,一向是萬事不急。

陳平安突然望向那斐然,問道“在那本週密千挑萬選的詩集子上,你有沒有見過一膾炙人口的遊仙詩?一般來說,應該是要放在開篇或是尾篇的。”

斐然停下身形,笑道“願聞其詳。”

陳平安雙手籠袖,緩緩而行,大聲吟誦了那遊仙詩。

我住人間萬古宅,大日高升在牆東,睜眼便覺擾清夢,敕令明月墜其中。挽留天隅一片雲,常伴袖裡溪邊松。

醉乘白鹿駕青虯,列仙遇我求醇酒。掛冠天宮桂枝上,手抓金烏作炭籠。悲哉仙人千秋夢,一夢見我誤長生。

斐然聽過之後,神色古怪。

陳平安轉過頭,眼神真誠道“愣著做什麼,沒聽過就趕緊背下來啊。回頭讓那周文海先沐浴更衣,再好好抄錄在冊,作為天下游仙詩的壓篇之作。”

斐然笑道“這平仄是不是太不講究了些?隱官大人可莫要欺負我不是讀書人。”

陳平安一臉惋惜道“浩然天下歷史悠久,雅言官話方言何其多,你懂什麼平仄韻腳、四聲和韻。詩思如拳意,意思大者,氣勢洶洶,當頭砸下,後世讀書人,見詩如見拳,就像給劈頭蓋臉打了一頓。”

斐然笑了笑。

陳平安點點頭,抬起手,輕輕晃了晃,“看來斐然兄還是有點學問見識的,沒錯,被你看穿了,世間有那集字聯,也有那集句詩。我這遊仙詩,如我***法,是攢簇而成。”

斐然御劍遠去。

陳平安趴在牆頭上,繼續翻閱那本山水遊記,當時丟出城頭後,很快就後悔了,趕緊施展縮地山河神通,去往城牆中的一個大字筆畫當中,將那本隨風飄蕩的書籍抓回手中。整部書籍已經看了個滾瓜爛熟,倒背如流,陳平安都沒問題。

因為咫尺物屬於這半座劍氣長城的外物,所以只要陳平安敢取出,哪怕位距離龍君最遠處的城頭一端,依舊會招來一劍。所以陳平安沒有紙筆,想要在書上做些註解批註,就只能是以一縷細微劍氣作筆,在空白處輕輕“寫字”,哪怕不是什麼玉璞境修為,憑藉陳平安的眼力,那些字跡也算清晰可見。

每翻一頁,就換一處看書地方,或者坐在城牆大字筆畫中,或者行走在牆上,或者身形倒懸在城頭走馬道上,或者轉瞬御風至城頭上方天幕處,只是如今天幕實在不高,離著城頭不過五百丈而已,再往上,龍君一劍過後,飛劍的遺留劍氣,就可以真正傷及陳平安的體魄。

不知為何,龍君對這本與咫尺物一樣是外物的書籍,沒什麼興趣,任由陳平安翻書看書解悶,從無劍光趕來。

陳平安便螺螄殼裡做道場,偷偷摸摸做了一樁小事,從書上煉字到書外,小心翼翼,將書中每一個文字都先小煉,然後收入袖中,所以陳平安今天再來翻閱此書,書上其實已經被剝離出兩千餘個常用文字,使得書頁上的內容,空白較多,斷斷續續,好像一個個被迫搬家的小傢伙,被陳平安拽著衣領,哭哭啼啼,咿咿呀呀,被迫從家鄉遠遊別處了。

一些個單獨出現的生僻文字,往往成雙結對出現,暫時沒有被陳平安趕著搬家。

可惜沒能湊成一部百家姓,也未能拼出一篇千字文。

這般小煉文字,當然無甚實在用處。

哪怕整本遊記的三十萬字,都給陳平安小煉了,使得一本遊記書頁全部變成空白,無非是袖裡乾坤多些了無生氣的古板小傢伙,陳平安終究學不來裴錢和李槐,能說些什麼麾下三十萬兵馬。不過真要無聊透頂了,陳平安也會將那些小煉過後的文字排兵佈陣,抖摟出袖,落在城頭上,分作兩個陣營,字數不多,“兵馬”就少,每次至多也就是二三十個,而且都是些遊記上猶有多處出現的一些常用文字,免得被龍君哪天腦子進水,再來一劍,又給一鍋端了。

陳平安會讓那些如穿黑衣的小傢伙,落在城頭上,身形晃來蕩去,腳步慢悠悠,好似市井街巷的兩撥頑劣稚童,扭打在一起,都力氣不大。

今天陳平安突然煉字極其勤快起來,將書上那些“陳憑案”一鼓作氣,小煉了數百個之多,一千五百個小煉文字煉化一個,收起一個。

然後陳平安小心翼翼從袖子裡邊抖落出兩個文字。

再將那些“陳憑案”們敕令而出,密密麻麻擁簇在一起,每三字並肩而立,就成了一個陳憑案。

於是就有兩個字,一個是寧,一個是姚。

是寧姚。

好像她一個人,與這些可惜不是陳平安的陳憑案們好像在對峙。

然後“寧姚”向前跨出一步,五百個陳憑案就開始搖搖晃晃,最後一個個醉酒似的站不穩,嘩啦啦倒地不起。

陳平安蹲在城頭上,雙手籠袖,看著這一幕,燦爛而笑。

一襲鮮紅袍子鋪在地面上。

今天的年輕隱官,不太孤單。

也是他第一次不覺得光陰長河流逝得太慢太慢。

從另外那半座城頭上,龍君祭出一劍,而且這一劍,不比以往的點到為止,聲勢極大。

哪怕那道劍光已經剎那之間就在自己城頭上掠過數十里。

劍意極重,劍氣極長,一直從崖畔龍君祭劍處,一線蔓延開來。

陳平安依舊恍若未覺。

等到那道劍光在城頭掠過一半路程,陳平安站起身,開始以九境武夫與劍問拳。

一次次身形崩散,一次次在去往那些文字小人兒的劍光之前,凝聚身形,再次出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