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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八章 轉益多師是吾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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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芝山這處涼亭旁,有攲松大百圍,根在古崖縫間,枝葉橫斜觀景亭額處,如仙師為小亭畫眉,風起松濤陣陣山更幽,陽光透過古松枝葉間,灑落在地,亭內細細碎碎的金色,隨風而動,作無聲唱和,又有白衣少年與青袍少女,坐在崖畔欄杆兩端,好似一對神仙眷侶謫仙人。

崔東山身體蜷縮,腦袋靠著亭柱,又跟純青要了一壺名動天下的青神山酒釀,這是竹海洞天青神宴最不可或缺之物,純青這趟出門,沒少帶酒水,咫尺物裡邊,大大小小擱放了幾百壇,山主師父說過,出門在外,若有相見投緣,不管是山下的江湖豪客,還是市井的販夫走卒,都不用吝嗇自家酒水。純青動作輕柔,給那神神道道的崔小先生丟過去一壺,只見那白衣少年一個扭轉脖子,以頭頂住酒壺,再腦袋一晃,酒壺前傾下墜,以手接住。

純青年紀不大,見識卻多,可像崔東山這樣的,她是真沒見過。

崔東山揭了泥封,嗅了嗅,伸長脖子看了眼崖外,嘖嘖道“人間幾人平地上,看我東山碧霄中。”

純青說道“崔小先生都是仙人境了,往自己臉上貼金的事情就別做了吧。”

崔東山轉頭笑道“純青姑娘會不會下棋?圍棋象棋都行。”

純青搖頭道“會下,興趣不大,下得不好,姜太公經常拉著許白下棋,尉先生不好插話棋局,會站在許白那邊,希望許白贏棋,喜歡問許仙這一手妙不妙,許仙那一棋絕不絕,我哪裡知道好不好,怎麼個好,所以有些煩人。我到後來,尉先生只要一轉頭,我就立即點頭,說對對對是是是,妙妙妙絕絕絕,本來以為尉先生見我如此敷衍,就該消停些,可到最後還是不管用啊。”

崔東山感嘆道“純青姑娘你還是吃了不夠以誠待人的虧啊,只要到了咱們落魄山做客,你先去騎龍巷鋪子那邊待幾天,與一位姓賈的老神仙學習言語之術,不出一旬光陰,肯定受益匪淺,功力大漲,從此無敵。”

純青說道“算了吧,我對落魄山和披雲山都沒啥想法,崔小先生你如果能教我個立竿見影的法子,我就再考慮要不要去。”

崔東山立即笑嘻嘻道“這有何難,傳你一法,保證管用,比如下次尉老兒再煩你,你就先讓自個兒神色認真些,雙眼故意望向棋局作深思狀,片刻後抬起頭,再一本正經告訴尉老兒,什麼許白被說成是‘少年姜太公’,不對不對,應該換成姜老祖被山上譽為‘老年許仙’才對。”

純青疑惑道“真能成?”

崔東山道“那咱們打個賭,成了,你送我一百壇青神山仙家酒釀,不成的話,就當我欠你一百壇落魄山最著名的酒釀?到時候你去騎龍巷自取。”

純青想了想,自己總共存了七百多壇酒水,輸贏不過一百壇,數量是增是減,好像問題都不大。只是純青就不明白了,崔東山為何一直慫恿自己去落魄山,當供奉,客卿?落魄山需要嗎?純青覺得不太需要。而且親眼見過了崔東山的行事怪誕,再聽說了披雲山名聲遠播的夜遊宴,純青覺得自己就算去了落魄山,多半也會水土不服。

崔東山坐在欄杆上,晃盪雙腿,哼唱一佚名的《龍蛇歌》,“有龍欲飛,五蛇為輔。龍已升雲,得其處所。四蛇從之,得其雨露,各入其宇。一蛇獨怨,槁死於野。”

純青問道“是說驪珠洞天的那條真龍?”

崔東山卻沒有解釋,只是轉去碎碎念道“白詩蘇詞在,光焰萬丈長。熔鑄千永珍,即是一文心。”

純青突然說道“齊先生年輕那會兒,是不是脾氣……不算太好?”

崔東山想了想,“別說年輕時候了,他打小脾氣就沒好過啊。跟崔瀺沒少吵架,吵不過就跟老秀才告狀,最喜歡跟左右打架,打架一次沒贏過,有些時候左右都不忍心再揍他了,鼻青臉腫的少年還非要繼續挑釁左右,左右被崔瀺拉著,他給傻大個拖著走,還要找機會飛踹左右幾腳,換成我是左右,也一樣忍不了啊。”

純青感嘆不已。

崔東山自顧自說著些怪話。

隆冬時節,荷塘水涸,枯葉敗盡,殘枝橫斜,再無擎雨蓋之容,故而游魚散盡。

半夜雷,天轉車轂,窮老翁睡難寐,恰逢稚子起驚哭,嘆息聲與哭啼聲同起。

世路羊腸,鳥道已平,龍宮無水。雪落衣衫更薄,冷落了門外梅花夢,白老叟拄杖看到忘言處,渾疑我是花,我是雪,雪與花並是我。

不如一起大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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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葉洲中部大泉王朝,桃葉渡。

渡船之上,賒月依舊煮茶待客,只不過喝茶之人,多了個託月山百劍仙之的劍修斐然。

賒月對打打殺殺從不感興趣,先後兩場架都打得沒頭沒腦,好沒道理,而且都是對方一直在蠻橫糾纏,兩個王八蛋玩意兒,一個姓姜,一個姓陳,還都喜歡說些戳人心窩子的怪話,難怪能夠成為好兄弟。姜尚真是個一肚子壞水的笑面虎,陳平安更是個賒月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的貨色,年紀不大心眼多,如果境界與姜尚真相當,估計那個年輕隱官只會下手更狠。

而斐然卻是眾多軍帳當中唯一一個,與賒月行事相近的,在海上得了個蘆花島和一座造化窟,到了桐葉洲,斐然又只是將蜃景城收入囊中,過了劍氣長城,斐然好像從頭到尾,就都沒怎麼打仗殺人死人,所以她覺得斐然可算同道中人,又一個所以,圓臉姑娘就從長頸錫製茶罐裡邊,多抓了一大把茶葉。

片刻之後,瞅著茶葉約莫也該熟了,賒月就遞給斐然一杯茶,斐然接過手,輕輕抿了一口茶葉,忍不住轉頭望向那個圓臉棉衣姑娘,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期待,問道“茶水滋味,是不是果然好些了?”

斐然無奈道“算是吧,飲茶不苦,確實不像話。”

賒月有些高興,躍躍欲試道“我煮茶的手藝,其實比較一般了,但是燒菜真是不錯,這桃葉渡可以就地取材,我抓幾條肥鱖魚,清蒸紅燒燉鍋都可以,船上灶屋佐料也齊全,你和周先生嚐嚐鮮?米飯要不要?我咫尺物裡邊有幾百斤仙家米,正愁著吃不太完。”

周密笑著點頭“行啊,想必總比喝白水吃茶葉好。”

賒月有些惱火,“先前周先生抓我入袖,借些月色月魄,好偽裝去往那月宮,也就罷了,是我技不如人,沒什麼好說道的。可這煮茶喝茶,多大事兒,周先生都要如此斤斤計較?”

周密笑道“好好好,為喝茶一事,我與賒月姑娘道個歉。鱖魚清蒸滋味好些,再幫我和斐然煮一鍋米飯。其實臭鱖魚,別有風味,今天就算了,回頭我教你。”

賒月點點頭,自顧自忙碌去了,去船頭那邊,要找幾條啄食近水桃花更多的鱖魚,煮茶這種事情,太心累還不討喜。

斐然有些佩服這個姑娘的心比天大了,真是萬事不上心只顧吃喝遊玩啊?

先前賒月在桐葉洲鎮妖樓外邊,給周密拘押入袖,生死不知,原來到最後只有斐然他一個外人擔憂,賒月自己反而渾然不當回事?這麼一位奇女子,不曉得以後誰有福氣娶回家。

賒月忙去,斐然欲言又止,心中有太多疑問要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師兄切韻為何捨得赴死?在蠻荒天下,大妖何等惜命!

切韻趕赴扶搖洲戰場之前,原來與斐然的那番笑談,就是遺言。

周密從袖中摸出一方印章,丟給斐然,微笑道“送你了。”

斐然接過手,並無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