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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一章 我那陳道友

黃尚祭出一葉符籙扁舟,桓蔭掐劍訣,將山霧凝出一把長劍,劍修御劍,天經地義,與師兄黃尚一同追殺俞真意。

師兄弟三人早已商議妥當,今天每一處戰場,都確保有至少師兄弟兩人,負責合力打殺俞真意,另外一人遙遙壓陣,絕不讓那俞真意有各個擊破的機會。

此後一場場惡戰,哪怕沒有了玉璞境,再險象環生,俞真意還是岌岌可危,卻始終以層出不窮的修士術法,以匪夷所思的破局之道,硬生生為自己一次次贏得一線生機。俞真意純粹以遠遊境武夫,外加一把佩劍和一頂道冠,成功逃脫包圍圈十數次。遠逃,被追殺,隱匿氣機,藏身於芙蓉山僻靜山水中,再被桓蔭找到蛛絲馬跡,配合黃尚以開山渡水之術強行破開障眼法,再逃,且戰且退,俞真意從頭到尾,一言不,倒是那陶斜陽打得兇性畢露,酣暢淋漓,找到機會,不惜與俞真意互換一刀一劍。

芙蓉山入夜後有了那場風雪。

俞真意鏖戰已久,無論是靈氣,體魄還是心神,皆已是強弩之末,只得祭出壓箱底手段,使得陶斜陽三人毫無徵兆地置身於一座荷花塘小天地。

一身血跡的俞真意御劍搖晃,整個人摔落在崖巔,差點直接暈厥在積雪中,道冠歪斜,小天地再無支撐,自行開啟禁制,身後是三個追殺至此的6臺嫡傳弟子,或武夫“覆地”遠遊,或修士御風。

6臺眯起一雙桃花眸子,揮了揮麈尾,示意桓蔭三人不用對俞真意不依不饒,就此收手作罷。

6臺瞥了眼喪家犬一般的俞老神仙,轉頭對三位弟子笑道“不錯不錯,理當有賞。各回各家等著去。”

三人恭敬還禮,各自離開芙蓉山。

一襲雪白長袍的6臺,斜臥在那張被他命名為白玉京的白玉榻,支頤見千里。

俞真意對於今天這場無妄之災,好像沒有任何怨言,貌若童子的老神仙,只是神色平靜,坐起身後,先橫劍在膝,再扶正道冠,開始呼吸吐納,休養療傷。

6臺突然一個忍俊不禁,看著那個坐忘形骸的俞真意,“此中有真意,俞辨已忘言。原來是呆若木雞。”

6沉緩緩登山而行,手持一根隨手打造的青竹行山杖,來到山巔後,笑道“這都被你現了?”

看似讚譽,實則貶低。

6臺心情一下子變得無比糟糕,自己一直想要見一見老祖6沉,結果如何?自己早已見到,對面不相識。

至於眼前的書生鄭緩,亦是6沉大道顯化其中之一。

6臺問道“五夢七心相,其中青冥天下有那位道教白骨真人,很好猜。那麼鵷鶵呢?又是哪個?被你帶來了青冥天下,還是一直留在了浩然天下?就在那個我曾經走過的桐葉洲?”

鵷鶵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古聖賢為此註釋此物亦鳳屬。

而桐葉洲,按照常理,當然是最適合6沉安置這份大道分身的最佳道場。

醴。昔年陳平安,身穿法袍金醴。

而那件金醴,陳平安得自蛟龍溝,那條元嬰蛟龍又得自海上一座仙家洞窟,傳聞是龍虎山一位天師府黃紫貴人的遺物。

一位天師府仙人,為何會與家族決裂,最終兵解在海上?至死都不願返回龍虎山?

煩不煩人?一旦深思這些脈絡,6臺就會煩心至極。未必真是6沉的伏線千里,可是誰不怕那萬一?以前是陳平安怕,6臺半點不怕,等到6臺見到了6沉,就由不得自己,變得開始怕了。

“青袍美少年,黃綬小神仙。桃花色似馬,榆莢小於錢。你瞧瞧你聽聽,扶乩宗喊天街的榆錢,小神仙送那少年赴官,這不就當那劍氣長城的隱官了?”

6沉答非所問,自說自話,隨便揮動手中青竹杖,攪亂四周風雪,“少年劍氣近,豪俠萬人敵。怒目時一呼,萬騎皆辟易。”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

早年在家鄉浩然天下,6沉讓那不記名弟子的舟子幫忙撐船,兩人一同泛舟出海遠遊,6沉當然登岸遊歷過那座觀道觀。

至於寶瓶洲,6沉自然也是去過的,古蜀蛟龍,神水國,女鬼石柔那一脈,魏檗珍藏的那顆紫金蓮種子,都是6沉隨緣而給,任由自行生之人事。事實上,浩然九洲,6沉都逛過,只是嬉戲人間,虛舟逍遙,沒有什麼所謂的山上痕跡、仙家事蹟流傳開來罷了。

就像早年騎龍巷壓歲鋪子有個小掌櫃,名叫石春嘉,羊角辮,小小年紀就擅長做買賣,站在櫃檯後邊的板凳上,打小算盤,噼裡啪啦,眼花繚亂。而她隨身攜帶一隻袖珍玲瓏的小小金算盤,是她年幼時抓周得來的。事實上,那隻小算盤,就是6沉偷偷送給石家的。

只不過這些隨心所欲的行徑,也不獨獨是6沉會做,比如後來蕭愻躋身十四境後,就將身上那件周密煉化三洲殘餘浩然氣運而成的法袍,丟到了大海之中,就此沉入海底,靜待有緣人,不知幾個千百年,才會重新現世。而那桃葉渡斐然,一番權衡利弊過後,同樣沒有收下週密贈送的那枚藏書印,而是丟入了大泉王朝桃葉渡水中。不過6沉與他們的不同之處,在於6沉能放,就能收回。

6沉站在崖畔,丟了那根青竹杖,落地後化做一條青色龍脈,山脊就此斜臥芙蓉山邊緣,好似已經存在千萬年,6沉轉頭對6臺笑道“別小看你家老祖,我並不會刻意針對誰,唯一一次破例,還是為了大師兄,不得不跑去驪珠洞天當那惡人。此外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僅此而已。當時我在小鎮擺那算命攤子,藉助一位客人,手掌反覆,收放過一樁小福緣,所以是與齊靜春表露過心跡的。齊靜春當然看見了,也心神領會了。”

6臺沉聲道“但是當你要算計一件事情的時候,就可以一口氣算計很多人。”

“我又不是儒家子弟,喜歡自縛手腳,恰恰相反,我來人間一趟,就是為了可以在那條夜航船上,能夠隨便伸懶腰的。”

6沉對那6臺搖搖頭,眼神憐憫,嘖嘖笑道“你連這都不懂,道怎麼說,又能與我說什麼道說道什麼?你看看你,天生的道胎之身,何等稀罕,結果就是在這螺螄殼裡做道場,當小神仙,當真很逍遙嗎?至於你的陰神,我倒是覺得比你真身更妙些,早知道我就該去找那人,不來找你了。”

6臺其實早已陰神遠遊出竅,留在了青冥天下,而且一線牽引,恰如藕斷絲連,使得6臺同時既知第五座天下的藕花福地事,也知青冥天下事。

6臺如今不過元嬰境,卻能夠不受兩座天下的禁制,道胎陰陽魚體質,就是如此玄妙,幾近道祖所言的“不出戶知天下”。類似歲除宮那兩位仙人境大修士,洞中龍張元伯,山上君虞儔。因為只是陰神遠遊倒懸山,在那鸛雀客棧跟隨那位守歲人,密謀一樁大事,就絕對無法做到此事,陰神與真身,由於遠隔一座天下,相互間再無牽連,幾乎等於兩個人了,直到陰神歸竅,才心神合一。

6沉繼續說道“至於所謂的不窺牖見天道,你資質再好,依舊離著還太遠,光憑一個不近惡不知善,不太夠啊。怎麼辦呢?”

6臺冷笑道“不勞你費心。這會兒還是照顧一下俞木雞的道心吧。”

6沉轉頭望向那個憑著一點道性靈光、在福地兜兜轉轉數千年的俞真意,笑著寬慰道“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就此天人別過。不單單是你,書生鄭緩亦是如此,除去五夢,其餘所有心相都是如此。”

俞真意臉色慘白。

“當臭牛鼻子老道決定將此生之你,命名為俞真意的時候,就證明咱們那位老觀主已經看破真相了。不然也不會故意將那把漆園古人故物的佩劍,送到你手上。老觀主喜歡一直盯著福地頭頂的那座蓮花小洞天,與我師尊較勁,我其實就一直在人間看著他呢。”

6沉打了個響指,將那俞真意方寸物當中的掌教信物蓮花冠,打散假象,“你以為自己戴不得?是不是其實錯了?”

俞真意無言以對,大汗淋漓,一股令人窒息的天地虛妄之感,如大雪堆滿俞真意的心湖。

6沉又伸出手指,虛點俞真意眉心處,“睡去,一覺醒來,俞真意還是俞真意,此後就真的只是俞真意了。福禍得失,渾然不覺。”

6臺心氣一墜再墜。

6沉的所有言語,所以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胡說八道,都讓6臺倍感疲倦。

在青冥天下,有個原本名聲不顯的年輕女冠,相逢後對陰神遠遊的6臺一見鍾情。

當然是她一廂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