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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三章 霽色峰上

宋集薪皺眉道“在掌觀山河,我們的言語,都給聽了去?”

陳平安搖頭道“看了,沒聽,藩王的面子大。”

宋集薪恢復笑意,收起符籙。

兩人並肩而行。

陳平安說道“你倒是跟以前一個德行,喜歡翻臉不認人。”

宋集薪氣笑道“陳平安,差不多就可以了,今天你說了一籮筐的怪話,我都在忍。”

陳平安說道“我聽了你將近十年的怪話,都沒覺得是在忍。不過最後說句不太中聽的大實話,你就是個窩裡橫,吵架的本事,也就只能在我這邊抖摟威風,根本比不上那幾位高手。”

宋集薪半點不惱,反而哈哈大笑,一個不小心嗓門有點大,結果就捱了陳平安一記手肘,疼得宋集薪呲牙咧嘴。

泥瓶巷顧璨的孃親,小鎮西邊李槐的孃親,杏花巷老嫗,再加上小鎮賣酒的黃二孃。

這位四大宗師,大概能算是家鄉小鎮淳樸民風的集大成者,是前輩。顧璨,李槐,宋集薪,馬苦玄,陳平安,大概都算是這條道路上的晚輩……

當驪珠洞天的年輕一輩,紛紛走出家鄉後,不知多少外鄉人,都領教過這些年輕人這門本事的高低了。

宋集薪揉了揉肋部,感慨道“很是懷念。”

陳平安猶豫片刻,還是說道“還沒到憶苦思甜的時候,陽關大道上的廝殺,無非是靠熬靠拼,死則死,活就活。此後夜路,越在高處,越不好走,你悠著點。京城那邊,前有柳清風,後有趙繇,一個很厲害,一個對你很熟悉。不管如何,記得先給自己鋪條退路,至於退路是往上去,還是往回走,總之是條退路就成。”

宋集薪嗯了一聲,輕輕點頭,突然轉過頭,輕聲問道“不如?”

陳平安搖搖頭,“免了。出了祠廟,我都不認識你。”

不如你陳平安來當那大驪新國師?

算了,我陳平安不認識什麼藩王宋睦,今天只是在祠廟裡邊,與齊先生的弟子之一,一個不討喜的鄰居宋集薪,隨口說幾句心裡話。

到底是當了多年的鄰居,打啞謎一般的問答,雙方卻都心知肚明。

宋集薪卻神采奕奕,伸手抓住陳平安的胳膊,壓低嗓音道“不著急,我能等!”

陳平安手臂輕輕一震,將那宋集薪手臂彈開,“貪大求全的臭毛病,以後改改。”

到了祠廟門口,只差一步就要跨過門檻,宋集薪突然說道“記得公私分明,別給他人任何機會。”

陳平安右手拇指已經悄然抵住劍柄,“你別忘記是右手香,左腳邁。”

宋集薪笑著左腳邁過門檻,走出濟瀆祠廟,下了臺階後,轉身望向那幅對聯。

陳平安如出一轍,再次與宋集薪並肩而立。

宋集薪問道“還有那空白匾額,有沒有想法?你要是有,我可以做得悄無聲息,滴水不漏。”

陳平安默不作聲。

宋集薪輕聲道“各洲山頂那邊,其實都知道濟瀆供奉之人是誰,也都知道了主殿神像,如今只是擺設,相信很快就會有人與大驪建言,換成更加名副其實的稚圭,畢竟她是世間的唯一一條真龍,而稚圭什麼脾氣,你很清楚,她是肯定不會拒絕的,甚至覺得天經地義,關鍵這裡邊,稚圭也有幾分不願讓他人染指濟瀆祠廟的心思,當然她更有與齊先生慪氣的私心在,我都沒法跟她說理。到了那個時候,估計皇帝陛下推脫一兩次後,就會點頭了。話說回來,你早早與稚圭解契,不賺那份水運,其實是對的,收益是大,後患卻也不小。”

陳平安點頭道“以後只要是針對我們文聖一脈的手段,不管是臺前還是幕後,陳平安和落魄山都接。當然你也別閒著。”

宋集薪微笑道“無法想象,我們兩個,還有並肩聯手的一天。”

陳平安嗯了一聲,“是挺糟心的。”

宋集薪啞口無言。

宋集薪沉默片刻,想起一事,神色凝重起來,“要小心一撥別洲遠遊的練氣士,遇到了就最好繞路,這夥人除了領頭護道的兩位老人,其餘年紀都不大,身份極為特殊,行事更加隱秘,好像不太喜歡御風,喜歡用兩條腿跋山涉水。北俱蘆洲有些留在寶瓶洲的劍修,先前就吃了大苦頭,這會兒還不知道他們的蹤跡,憑空消失了,要知道其中還有一位玉璞境劍仙。而且這件事,大驪除了極少數人,連我在內,山上山下,不到五人,其餘都沒資格知道。我之所以清楚這個,還是對方與我們大驪宋氏‘打招呼’,算是與一位東道主客氣幾分,免得北俱蘆洲丟了十數位劍修,讓我們瞎找。不過你遇到他們的可能性,不大。”

陳平安想了想,點頭道“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由中土文廟領銜,連同陰陽家和術家的練氣士,正在重新制定光陰刻度,以及確定長短、重量和容積等事。這是大戰過後,浩然天下的頭等大事,需要有人走遍九洲山河,才好動手重製昔年禮聖確定下來的度量衡。誰要是在這種時候一頭撞上去,不是找死是什麼,在文廟吃幾年牢飯,都算文廟很講理了。”

浩然天下如今的天時,是不穩固的。除了與蠻荒天下相互牽連造成的影響之外,還與浩然天下自身天道的某種“缺漏”有關,所以陳平安才會猜測用來精準確定度量衡的那幾件重器,都已經出現些許偏差,而他們的差以毫釐,就等於完全作廢。至於誰能夠造成這種大道折損,根本都不用猜,是那託月山大祖,以及文海周密,除此之外,任何一位王座大妖都做不到。

而這種大道無形的深遠影響,一位浩然天下的山巔練氣士,境界越高,體會越深。

宋集薪嘖嘖稱奇,笑道“不愧是當隱官的,這都能夠猜到。”

兩人轉身緩步,陳平安問道“馬苦玄這麼瞎鬧騰,都沒人管管?”

賒月,純青,許白。數座天下的一年輕兩候補。

馬苦玄這個人雖然行事乖張,但最少不說大話,所以那三位肯定都在馬苦玄手上吃了苦頭。賒月好像不太擅長廝殺,至於竹海洞天的純青,以及那位少年姜太公,陳平安沒接觸過,不好說。可按照當年那份都傳到了城頭的山水邸報,後邊兩位,年紀太輕,又好像都不是走慣了江湖的,輸給馬苦玄,其實不算奇怪。

宋集薪說道“戰功太多,隨便揮霍。何況馬苦玄招惹別人的本事,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清楚?山上切磋,又是同輩,還沒分生死,旁人看熱鬧還來不及,勸個什麼。如今馬苦玄在寶瓶洲,都可以橫著走了,真心崇拜馬苦玄的年輕修士,更是不計其數。不喜歡他那種跋扈作風的,恨不得馬苦玄喝口涼水就嗆死,走路崴個腳就跌境,喜歡馬苦玄的山上年輕人,恨不得馬苦玄明天就是仙人,後天就是飛昇境。”

陳平安笑道“其實也就是沒碰到曹慈或者斐然,不然馬苦玄立馬要改名字去。”

宋集薪道“馬苦玄在那邊等你?”

陳平安點頭道“都已經把餘時務支開了。”

宋集薪疑惑道“你為何改變主意?”

陳平安說道“因為他還是不死心,沒把‘事不過三’當真,所以故意留在大瀆水畔等我。還是你最懂他,挑釁人這種事情,馬苦玄確實很擅長。也就是你脾氣好,不然這麼多年的大眼瞪小眼,擱我忍不了。”

宋集薪有些無奈。一罵罵倆。好嘛,你們倆打去。

宋集薪走向遠處一輛並不張揚的馬車,車伕是一位大驪陪都的頭等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