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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六章 翻不動的老黃曆

陳平安原本是打算晚些再讓“周席”下山跑一趟的,比如等到自己動身趕往北俱蘆洲再說,好讓姜尚真在山上多熟悉熟悉。

只是一想到這個“吳提京”,又想到了朋友劉灞橋,陳平安就立即改變主意,取出那隻劍匣,直接飛劍傳信落魄山霽色峰山巔的新建劍房,讓姜尚真和崔東山,現在就可以留心這個人的動靜了,絕不讓那個祖師堂位置靠後的婦人偷偷溜掉。不過落魄山暫時只需要盯著她,不著急出手。

正陽山和清風城的祖師堂、祠堂譜牒,陳平安都已經翻檢數遍,尤其是正陽山,七枚老祖宗養劍葫之一的“牛毛”,仙子蘇稼的譜牒更換,少年劍仙吳提京的登山修行……其實線索不少,已經讓陳平安圈畫出了那個祖師堂譜牒名為田婉的婦人。

再加上早年顧璨從柴伯符那邊得到的訊息,以及清風城許氏與上柱國袁氏的聯姻,加上狐國的那樁文運謀劃,極有可能,這個在正陽山祖師堂位置極其靠後、一向低三下氣的田婉,就是清風城許氏婦人的秘密傳道人。

一個正陽山祖師堂的墊底女修,根本無需她與誰打打殺殺,只靠著幾根紅線,就攪亂了一洲山河形勢,使得寶瓶洲數百年來無劍仙。

山上修心,要不要修?

若陳平安和劉灞橋,就只是早早問劍正陽山祖師堂,清風城夫婦,估計那個興風作浪的田婉,會笑得不行。哪怕陳平安他們兩個回過神,再問劍一場,田婉肯定早已不知所蹤,如此一來,那才是真正的噁心人了。若是設身處地考慮,陳平安都覺得那個田婉,在打定主意離開寶瓶洲之前,多半會主動露出馬腳,用來“提醒”自己的落魄山和劉羨陽這座鐵匠鋪子,再順手搭上那個賒月,讓劉羨陽疑神疑鬼。

而且陳平安懷疑這個鬼鬼祟祟的田婉,與桐葉洲萬瑤宗的仙人韓玉樹,是一根線上的螞蚱。

只是猜測,並無證據。

兩人起身離開石拱橋,繼續沿著龍鬚河往上游散步。

陳平安雙手籠袖,突然一躍過河,然後躍回對岸,樂此不疲。劉羨陽雙手抱住後腦勺,始終懶洋洋走在河畔一邊。

兩人來到坑坑窪窪的青石崖上,劉羨陽找了個相熟的“座椅”坐下,陳平安坐在一旁,兩人中間,還隔著一個坑窪,是當年小鼻涕蟲的寶座。

龍州地界,在大驪王朝是出了名的水運昌盛。鐵符江,衝澹江,繡花江,玉液江,四條江水,鐵符江水神楊花,衝澹江李錦,玉液江葉青竹。一位頭等神位的江水正神,三位次一等的江水神靈,四江水域廣袤,不僅限於龍州,但是四尊水神的祠廟,都建造在龍州地界。

劉羨陽說道“這條龍鬚河,馬蘭花從河婆晉升河神,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建造祠廟,塑造金身神像。以前她怨念不已,等到那場大戰過後,寶瓶洲中部以南,數以千計的江河或被搗毀,或被迫改道,她就開始偷著樂呵了,覺得升官當個了過安穩日子的河神,其實不差。”

真珠山是昔年真龍所銜“驪珠”所在,所以龍鬚河確實是名副其實的“龍鬚”,只是兩條龍鬚,一隱一現,隱在那條小鎮主街,龍鬚之上,有螃蟹坊,鐵鎖井,老槐樹,一直往曾經的東邊柵欄門而去。

杏花巷馬蘭花在提升神位之前,她這些河伯河婆之流,類似各處城隍轄下的土地公,是山水官場裡邊的濁流胥吏,在朝廷金玉譜牒上邊,極難抬升品秩和神像高度。畢竟溪澗、河流與山頭,水域和山頭大小,往往固定,地盤就那麼大,不可能白白多出幾分山水地界來。

而歷史上每一場往往綿延百年、甚至是數百年的江河改道,都會導致一大撥山水神只的沒落,同時造就出一大撥嶄新神靈的崛起,山水神靈的神像、祠廟遷徙,要比山上仙府的祖師堂搬遷難太多。一旦江河改道,河床乾涸,湖泊水位下降,江水正神和湖君的金身神像,同樣都會遭受“旱災”,曝曬碎裂,香火只能夠勉強續命,卻難以改變大局。

但是一場大戰下來,寶瓶洲南方山水神靈消亡無數,大戰落幕後,大驪各個藩屬國,文武英烈,紛紛補缺“城隍爺”和各地山水神靈。

陳平安說道“這個杏花巷馬婆婆,雖然喜歡罵人,但是心眼不壞,膽子很小,當年小鎮裡邊,數她最信鬼神之說。當年龍窯,與她沒什麼關係,真正與我有仇的,是馬苦玄那對貪財且一貫心狠的父母,所以馬苦玄才會讓他們搬去真武山地界,其實這本身就是一種表態,讓我有本事去真武山找他馬苦玄的麻煩。”

劉羨陽說道“也就是換成你,換成別人,馬苦玄肯定會帶上馬蘭花一起離開。哪怕馬苦玄不帶她走,就馬蘭花那膽子,也不敢留在這邊。而且我猜楊老頭是與馬蘭花聊過的。”

陳平安點點頭。

劉羨陽突然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好像一次都沒有去過我們龍泉劍宗的祖山?”

陳平安愣了愣,還是點頭,“好像真沒去過。”

劉羨陽猶豫了一下,問道“陳平安,你是哪天出生的?”

陳平安說道“五月五。”

劉羨陽嗯了一聲,丟了一顆石子到深潭裡,“於五月丙午日中之時,天下長日之至,陽氣極盛之時,郊之祭,大報天而主日,配以月。”

“不管是宋和還是宋睦,在這裡,就只有個泥瓶巷宋集薪,綽號宋搬柴。我在南婆娑洲,曾經與一位許夫子請教說文解字,說那帝字,其實就與捆束的柴薪,還有那煉鏡陽燧,憑此與天取火,遠古時代,規格極高。宋集薪這個名字,肯定不是督造官宋煜章取的,是大驪國師的手筆無疑了。只不過如今藩王宋睦,大概還是不清楚,起先他是一枚棄子,藉助那座宋煜章親手督造,汙穢不堪的廊橋,幫助大驪國運風生水起過後,在宗人府譜牒上早就是個死人的皇子宋睦,原本是要被大驪宋氏用完就丟的。”

“五月初五,搬柴,陽燧。”

劉羨陽說到這裡,轉頭望向陳平安,“我們仨,再加上這龍州水運,本來都是阮秀煉鏡開天的‘天材地寶’。三者或魂魄或氣運或皮囊,不管是什麼,反正皆煉為一鏡。你以為只有你覺得是在做夢嗎?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陳平安默不作聲。

劉羨陽笑了笑,“只不過不管原因是什麼,秀秀姑娘終究還是改變主意,可憐了李柳,替我們擋了一災。”

因為李柳的所有神性,都被阮秀“吃掉”了。

陳平安說道“託月山曾是遠古兩座飛昇臺之一,但是老大劍仙聯手龍君、觀照,打碎了道路。所以楊老前輩的那座飛昇臺,就是唯一的登天之路。”

所以周密的謀劃,其實最早就是盯住了這座寶瓶洲飛昇臺。

能夠打下浩然天下是最好,可蠻荒天下若是輸了,那麼周密就找機會開天而去,成為舊天庭的新神靈。

文海周密,至高之一。

周密身後除了尾隨一小撮神靈轉世的修士,還帶走了數量更多的託月山劍修。

所以戰事後期,蠻荒天下的攻勢才會顯得毫無章法,三線並進,好像在破罐子破摔。

託月山大祖才會舍了所有修為境界不要,也要打亂兩座天下的光陰流水和所有“度量衡”,那是某種意義上兩座天下的“大道天時”,在迎頭相撞。

劉羨陽嘆了口氣,“可惜楊家鋪子再沒老人抽那旱菸了,不然許多疑問,你都可以問得更清楚些。”

陳平安搖搖頭,“事已至此,沒什麼好問的。”

劉羨陽無奈道“咱仨就不去說了,都是這裡人。關鍵是賒月姑娘,她怎麼來的這裡?你別跟我裝傻,我先前說了,大報天而主日,配以月。‘配以月’!”

陳平安說道“這是崔瀺在與文海周密對弈,與……秀秀姑娘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