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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這個大年夜的晚上,紀憶夢到了一些曾發生過的事。

她在夢裡,一直在哭,有人走過來問她怎麼了,是不是走丟了,家在哪裡,她指了指身後,其實這個窗戶裡就是她的家。那人又說了一些話,勸不住她。直到有個男孩走近,遞過來一個透著粉色的小塑膠瓶,是給她的。瓶子形狀很可愛,瓶口是錫紙包裝的,一撕就能開啟來,瓶身上寫著喜樂。

她醒來,想起這是第一次和季成陽相遇的情境。

雖然那天只記住了王浩然的臉,但她肯定,那個遞來喜樂的人一定是季成陽。

這場無妄之災如颶風過境,來勢迅猛,咆哮肆虐,掀翻民居樹木後,卻又在第二天消失無蹤,只留得萬里無雲的碧空。都聽說,王行宇的父親調任遇到強力阻礙,趁春節這幾天登門季家,給難得小住在大兒子家的季老拜了個年。那一室談笑,都認同小孩子吵鬧並非大事,自然干戈化作玉帛,調任困難也就迎刃而解了。

這其中是非,也沒人想要多嘴去議論。

當她十年後到監獄採訪一名十七歲少年犯,聽著那個光怪陸離的案情時,忽然就想到,如果在2002年這個春天沒有季成陽伸出援手,付小寧是不是也會是這個樣子:坐在椅子上,一邊說著沒什麼邏輯的話,一邊強迫症似的頻頻去看高窗外的碧空。

到年初五,高三全體學生返校補課。

因為已經是高三下學期,附中理所當然要求所有學生都住校,為了專心備考。初四上午,暖暖母親提前送她和暖暖返校,車到校門口,暖暖母親讓暖暖帶著司機,把行李先送上宿舍樓,留紀憶一個人在車上。起先暖暖還不樂意,後來發現母親是非常認真的,只得離開。

車門關上,紀憶看暖暖母親。

“西西,不用緊張,”暖暖母親安慰她,“季爺爺讓我和你聊聊,我正好也是這麼想。”

紀憶點頭,猜不到談話內容。

暖暖母親的談話從她爺爺奶奶講起,這讓她有些出乎意料。紀憶奶奶是童養媳,沒文化,從小就到紀家,紀爺爺離家到北京求學,紀憶奶奶守在廣西的一個農村裡。解放後,紀憶奶奶離開廣西來了北京,終於在四十歲的時候有了個兒子,卻因文化程度相差太大,離婚了。

紀憶爺爺娶了後來的妻子,又生下兩個兒子。

當年離婚時,有和紀爺爺政見不和的人,給紀憶奶奶出主意,讓她大鬧特鬧,本以為能改變結果,卻還是照舊分開。那時離婚的老輩人不少,卻只有紀家鬧得沸沸揚揚。

“所以你父親和你爺爺,父子關係很差,”暖暖母親語言有保留,“你父親是你家唯一沒有穿軍裝的人。那個年代,不穿軍裝,就要下鄉,你父親就這樣在東北認識了你母親,都吃了不少苦。等兩人返程,你奶奶就病逝了,你父親就因為這件事,和你爺爺動過很多次的手。”

紀憶父親恨紀憶爺爺,拋妻棄子。紀憶爺爺也恨兒子如此不孝,光是斷絕父子關係的契約都寫了好幾份。這些事,旁人諱莫如深,季爺爺在這幾天才告訴暖暖母親。

“所以,西西,如果你爺爺對你不親近,不是你的錯,”暖暖母親說,“這些話不該阿姨來告訴你。但我和你季爺爺,季叔叔,都看你長大,又這麼聽話,不想你因為不知道一些事而受到傷害。十六歲了,大姑娘了,瞭解總比被隱瞞好,對嗎?”

“嗯。”

“你爺爺老了,你兩個叔叔和媳婦、孫子都常年在身邊,感情很深,她們說的話,你爺爺也都很相信。也不能怪老人家,畢竟人老了,就要指望在身邊侍奉的子女,那些不孝順的都只當沒生過,人之常情。”

紀家子孫滿堂,老二老三都孝順,伺候周到,是好兒女。而好兒女捕風捉影,耳邊吹風的那些話,自然落在老人家耳朵裡就是真的。

紀憶的兩個叔叔嬸嬸,都認為紀憶住在這裡,就是紀憶父親刻意為之,想要日後分家產的時候能有談資,畢竟父子關係已決裂,孫女才是唯一聯絡他們的人。這種話,紀憶兩個嬸嬸逢人就說,和紀憶爺爺也常唸叨,久而久之,眾人也就都當了真。

大兒子媳婦不盡孝道,還經常和老人家動手,的確也寒了老人家的心。

人越老,記憶構成就越簡單。只能記住對自己好的人,和對自己壞的人。年初一的早上,季爺爺和紀憶爺爺談過心,老人家提到大兒子的名字就情緒激動,破口大罵,連帶指著門外,讓紀憶也滾得越遠越好,季爺爺就知道接下去的沒什麼能說的了。

這真是家事,外人只得旁觀。

幸福的家庭總有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不瞭解的人都像是聽故事一樣,故事套著故事。有時候你看社會新聞,沒血緣的兩個人可以做到不離不棄,而有時候,你也能看到,有血緣的人都在形同陌路。

血濃於水,這句話並不適用在任何地方。

“你家人說你的話,你聽聽也就過去了,不用往心裡記。以後做什麼,小心一些,畢業就好了,”暖暖母親替她捋順額頭的劉海,“高中畢業,進了大學,你就可以靠自己了。暖暖爺爺讓我告訴你,他十歲父母就都不在了,也好好活到現在,這些都不算什麼。”

紀憶看看暖暖母親:

“謝謝阿姨。”

紀憶回到宿舍,收拾行李。她將一個月的日用品都塞到床底下的木箱子裡,看看錶,時間還早,還來得及去趟301。如此想著,就在高三樓層越來越熱鬧的時候,離開了宿舍樓。

宿舍樓阿姨看到紀憶,馬上就跑出來給了她一大包曬乾的紅棗:“這個脆甜脆甜的,補血。”紀憶看阿姨的眼神,明白她是知道年前的事,想安慰自己,她連連道謝。接過來塞進自己書包裡,匆匆跑了。

到了醫院,季成陽這樓病區的護士很快認出她來,也就沒阻攔她入內。

紀憶沿著走廊走進去,轉彎過來,發現季成陽的病房門是虛掩的。似乎每次來,他這裡都有探病的人。她剛要推門,就透過虛掩的門,看到套間外間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短髮年輕女人,背對著她,在和同坐沙發上的季成陽說話。

淺棕色的沙發上,他的身體因為沙發的軟綿而深深沉入其中,去認真聽身邊人說話,他手裡握著透明的玻璃杯,食指還在無意識地摩挲著玻璃杯的外壁。

除了那手指細微的動作,整個人安靜的……彷彿已不屬於這個空間。

本該是穿走戰火硝煙中的人,本應有一雙能望穿你的眼睛,此時此刻卻在這裡消磨時光。可他仍如此坦然,他對命運,有著超乎自身年齡的坦然。

“我一直想做瑞克埃金森的專題。”年輕女人說。

“讓我猜猜你們會介紹什麼,”季成陽似乎對這個話題有些興趣,起碼他有說下去的慾望,“他擅長寫報告文學,有本關於西點軍校的《長長的灰色線》,還有本是涉及九十年代初的海灣戰爭,叫《十字軍》,都是暢銷書。”

他的聲音仍舊如常,冷且靜。

“嗯,這些我都查過資料了,還有呢?”

“還有?”季成陽沉吟,“我知道的,你都能查到,這個人,不止喜歡寫戰爭題材的報告文學,本身就是個不錯的記者。海灣戰爭的王牌記者,華盛頓郵報駐柏林的首席記者,然後是華盛頓郵報的副總編輯。”

紀憶想敲門進去,可又怕打斷他們如同工作一樣的談話,就轉而在門口慢慢踱步。

“他父親也是個軍人,”那個女人也笑,似乎心情非常愉悅,“和你一樣。”

季成陽未接上這個話題。

他繼續說:“他82和99年獲了兩次普利策新聞報道獎,可惜現在已經02年了,再說兩三年前的事,不會有什麼新鮮感。”

“所以才和你聊聊,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鮮一些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