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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香港之行結束時,紀憶特地從季成陽那裡要了一張小面額的港幣紙鈔,留作紀念。

她用黑色簽字筆在上邊留下了一個日期:2002.10.2-10.6

雖然,季成陽和她還是保持著事先約定好的距離,可她卻已經默默地認定,這是他們改變關係後的第一次長途旅行。

回來後,暖暖倒像是忽然沒了什麼心事一樣,無論紀憶怎麼追問,都含糊帶過。紀憶有些不太好的感覺,可無奈暖暖不鬆口,也就只能暫時放下來。

在紀憶的印象裡,曾認為2002年是多災多難的一年,可當2003年的春節假期過後,她卻覺得,和忽然從天而降的天災比起來,人禍又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了。季成陽在02年底去了俄羅斯,因為10月份的莫斯科人質事件,莫斯科的車臣問題再次升級。

等他回來的時候,剛好是過年後,農曆新年過後,忽然在中國爆發了一場大疫病。

非典這個詞一瞬間蔓延開來。

季成陽起初不覺得,可飛機一落地,那種行人都戴著口罩的畫面,讓他感覺這次真的很嚴重。他到臺裡,看到大家都在分任務,有人問了句“誰去北航大學看看”,季成陽二話不說,剛才摘下來的帽子又戴上去:“我去。”

劉晚夏正好進來,聽到就急了,一把扯住他:“已經有人去了,主任找你呢,先去主任那兒去吧。”季成陽還不算太清楚情況,聽老同學這麼一說,就轉身出門,向主任辦公室去了,真進門坐下,聊開來了,他才摸清這件事到底有多嚴重。

北航是重災區,很多醫院是重災區,多個大學封校,所有軍區大院全部封閉連糧食蔬菜的車都禁止出入,許多企業放假……

封鎖進京通道。

各國下禁令,避免到中國旅遊甚至公務一律取消……

就連季成陽如此冷靜的人都有些震驚了。

空氣和唾液傳染。

光是這個傳播渠道,就讓人談之色變。

“我們有記者去了趟協和醫院採訪,現在被隔離了,她的資料透過郵箱發過來,你整理下,看看能不能電話採訪補齊一些資料。”主任告訴他。

季成陽領了工作,從辦公室出來,想了會兒就撥通了王浩然那個表弟的電話,上次紀憶的那件事,季成陽也是透過這個渠道,從顧平生那裡得到幫助,拿到了小男孩第一手的病歷資料。這個季成陽印象裡的賓法最出眾的師弟,母親就是協和的醫生。

誰知道,電話輾轉到顧平生那裡,後者竟然就在協和。

“情況?”顧平生的聲音有些沙啞,溫聲說,“情況很嚴重,比任何報道都嚴重。沒什麼好說的,現在你能採訪到的醫護人員,可能很快就是烈士了。”

季成陽握著手機,竟覺得自己當年被採訪時,也說過類似的話,戰地記者這種職業,說不定哪顆炸彈沒落好,名字就載入歷史了。

豈料,倒是電話那頭的年輕男人難得地先笑了:“問吧,你問我答。”

兩個人沒怎麼見過面,卻頗有些互相欣賞。

很短的電話,顧醫生匆匆就掛了,他在“打仗”,只能趁著自己休息的空擋接個如此的電話,說些最前線的情形。

這是一場可怕的吞噬生命的疫情,死亡人數迅速攀升。

“真正的死亡人數?”顧平生很累也很遺憾地嘆口氣,沒回答這個師兄。

季成陽將手機扔回褲子口袋裡,看著面前的玻璃,那裡有自己的倒影。

他在等那位被隔離的記者的上傳資料,竟一時無所事事,溜達進了一間還有人的化妝間。估計大家都是找同伴閒聊,這一屋子湊了七八個人,他進去,就有人推過來一份多出來的午餐盒飯:“臺花,小的給您留的。”

眾人笑,沒事逗逗臺花,也算是苦中作樂。

北京是重災區,每個區每天都有新聞報道傳染人數,人人自危,不過作為記者,最擔心的還是家裡人。“說不定出去買個菜就被傳染了,哪怕不是傳染呢,接觸過非典病人,也會立刻被關起來隔離。”有人抱怨隔離的不公平。

“是啊,那個重災區的大學,據說都是整個整個的班被隔離,萬一真有一個是染病了,其餘的就是健康,跟著個病人關在一個地方也會被傳染。”

“沒辦法,傳染病都是這麼處理,犧牲一小片人,保障社會大多數,”有個女人苦笑,“過去那些麻風村還不是這樣。”

季成陽掰開來一次性筷子,輕輕摩擦著木屑,聽他們在聊天。劉晚夏不一會兒就進來了,本來是想拿個東西,看到季成陽在這裡,很快就從口袋裡摸出個簇新的還沒拆封的口罩遞給他:“外邊賣的那些就是一層布,不管用,一會兒出去就戴這個。”

眾目睽睽,真是對這位知性美麗的女主播的細膩感情打動,不知道是誰吹了聲小口哨:“晚夏,我那個也找不到了,反正季成陽是出了名的不怕死,乾脆先給我得了。”

“快吃飯吧你。”劉晚夏笑,將口罩放到季成陽的腿上,走了。

季成陽吃完飯,將口罩墊量了下,扔到了桌子上,他還真沒戴什麼防護的東西就從臺裡離開了。他剛才問過,這段日子北外還沒封校,他想去看看紀憶,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緊急回到了北京。

紀憶在宿舍裡,擺弄著自己的小口罩,有些不太愛說話。

“廣州也是,香港也是,北京也是……我都不敢看新聞,”同學在給家人打電話,“媽你發燒千萬別急著去醫院,去了就是全家人被隔離了,現在發熱門診直接都是闢開的一塊地方,進去就出不來了。”

宿舍裡的人是廣州人,每天都會給家人打電話,即使她不打,家裡人也會打過來,因為北京也是重災區。說著說著,那個同學又再次提醒:“媽你可記住我剛才說的了,千萬別去醫院,好多醫生和看病的人都是在醫院被傳染的,”那個女孩蜷在椅子上,仔細叮囑,“我這裡好多大學都封校了,沒事兒的,大家都不出去,不會有什麼傳染源……”

紀憶倒了杯熱水,不太有精神,險些撞到身邊的椅子。

幸好打電話的人扶了她一把,她將杯子放到桌上,略微坐了會兒,沒喝幾口就穿了外衣,收拾收拾書包,離開宿舍。其實校園裡不帶口罩的人還是很多的,她倒是規規矩矩地戴了個簡易的醫用口罩,因為她覺得自己有些發燒,而且又愈演愈烈的趨勢。

她不敢留在宿舍,怕害得整個宿舍的人都被隔離出去。

可真拿了衣服走離開了,卻又無處可去。

她站在校門口,猶豫著,考慮去哪裡住一晚,如果是普通的發燒她通常一晚上就會退燒,如果真是非典的話……到時候再說吧。她不太敢想後者,就是知道自己必須先要確定自己是不是。今天是週五,校門口卻不像是往常有大批的人進出,她出來的時候,還被要求在校門口的一個本子上籤上自己的名字。

沒想到,這才剛走出來,就看到熟悉的車停在不遠處的地方,那個許久未見的熟悉身影就從車上走下來,季成陽顯然已經看到她,鎖了車走過來。紀憶卻下意識退後了一步,等到他走到離自己幾步遠的地方,忽然出了聲:“你別過來。”

季成陽的眼睛從黑色帽簷下露出來,瞳孔裡映著紀憶帶口罩的模樣:“怎麼了?”

紀憶下意識扯了扯自己的口罩繩子,然後,兩隻手都攥在斜跨揹包的帶子上:“我發燒了……怕傳染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