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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這裡全都是些瘋子。”

“你不喜歡住在石門山莊嗎?”

年輕人皺起眉頭。

“我只是弄不懂,我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看看這個地方——這幢房子,這裡所有的一切。這些人有錢。他們不缺錢,但看看他們過的日子,到處是有裂縫的瓷器和不值錢的物件,連個固定的幫傭也沒有——只是僱了些人幫忙。壁毯、窗簾、坐墊確實是綢子的,可都破爛不堪!銀質茶壺已發黑生鏽,需要清洗。塞羅科爾德夫人什麼都不在乎。看看她昨晚穿的那身衣服。胳膊下面打了補丁,破了還在穿。她可以到店裡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去邦德大街或別的什麼地方都行。錢?他們還在乎錢嗎?”

他停下話頭,坐在椅子上深思起來。

“我知道受窮的滋味。那沒什麼不好。年輕力壯時肯幹活就可以不受窮。我沒多少錢,但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我要開個修車廠。我攢了點錢,和吉娜說過這事,她聽了我的話,似乎明白我的意思。那時我不大瞭解她。穿軍服的女孩看上去都一樣。我是說看不出她們誰窮誰富。我認為她比我強,受的教育多些。但這並不重要。我們彼此傾心,後來結了婚。我有點錢,她告訴我她也有一些。我們回去要開個加油站——吉娜同意我的想法。我們深愛著彼此。但吉娜的勢利眼姑婆卻想從中作梗……這次吉娜說要來英國看她外婆,這很在理,這裡是她家,再說我也想見識見識英國,我總聽人說起這裡。只是來看看——至少我原先是這麼想的。”

他眉頭越皺越緊,後來完全發怒了。

“結果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我們被這個可怕的地方纏住了。你們幹嗎不待在這兒——在這裡成家立業?——他們竟這麼說。我能幹的工作有的是。工作?!我不要這裡的工作,給那些小無賴糖吃,和他們玩遊戲……這些有什麼意義呢?這個地方的確很不錯——真的不錯。難道他們不知道世界上的大多數人並沒有這麼好的地方住嗎?難道他們不知道自己非常走運嗎?走運卻不珍惜,這不是瘋子嗎?工作我不介意,但我希望以喜歡的方式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我會有所成就的。這地方總讓我覺得像被困在了蜘蛛網上。吉娜——我弄不明白她。她不再是在美國和我結婚的那個女孩了。我沒辦法——沒辦法跟她交談。真他媽的該死!”

馬普爾小姐輕聲說:“我理解你的想法。”

沃利飛快地掃了她一眼。

“你是迄今為止唯一能和我交心的人。平時我像個蛤蜊一樣沉默不語。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只知道你是英國人——真正的英國人。但不知為何,你總讓我想起遠在家鄉的貝特茜姨媽。”

“這非常好。”

“她很有主見。”沃利沉思著說,“雖然看上去瘦得弱不禁風,但其實非常堅強。是的,夫人,我覺得她非常堅強。”

他站起身。

“抱歉以這種方式和你說話。”他道了歉。馬普爾小姐第一次見他笑,動人的笑容使沃利·赫德突然從沉悶乏味的男孩變成一個英俊可人的年輕小夥子。“我必須找個人一吐為快。但對你嘮叨不太好。”

“親愛的孩子,沒關係,”馬普爾小姐說,“我有個外甥——不過比你大多了。”

她的思緒轉移到世故而時髦的外甥,作家雷蒙德·韋斯特身上。韋斯特和赫德有著極大的反差。

“又有人來找你了,”沃爾特說,“那傢伙不喜歡我。我走了,夫人。謝謝你和我聊天。”

他快步離去。馬普爾小姐看到米爾德里德穿過草坪朝她走來。

斯垂特夫人坐下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馬普爾小姐說:“我看見那個可怕的傢伙在煩你。真是個天大的悲劇!”

“什麼悲劇?”

“我是說吉娜的婚姻。真不該送她去美國。我當時就告訴我媽不該那麼做。不管怎麼說,這是個僻靜的小地方,幾乎沒有罪案發生。我討厭那些對家庭和自身不滿的人,但現在這樣的人太多了。”

馬普爾小姐若有所思地說:“在孩子的問題上,很難說怎樣做算對。在德國人隨時可能入侵的情況下,還是把他們送走為好——留在這裡會受到炸彈的威脅。”

“別胡扯了,”斯垂特夫人說,“我們肯定會取得最終的勝利。我媽在吉娜的問題上總是很不理智。那孩子被慣壞了,一直很任性。根本沒必要把她從義大利叫回來。”

“她父親沒反對嗎?”

“你是說桑·塞維裡諾嗎?義大利人就那副德行。他們只關心錢,別的都是次要的。他和皮帕結婚只是為了錢。”

“唉……我還以為他非常愛她,在她死後悲痛不已呢。”

“那無疑是裝的。我真不明白媽為什麼同意皮帕嫁個外國人。多半是美國人所謂的豁達在作祟吧。”

馬普爾小姐緩緩地說:“我一直覺得卡莉·路易絲的生活態度太天真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這點讓我很受不了。媽媽喜歡追求時尚,做人過於理想化。簡姨媽,你根本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我的話都有憑有據,我就是在她的異想天開中長大的。”

頭一次聽見有人稱她“簡姨媽”,馬普爾小姐略微有些吃驚。不過這是當時的習俗,她送給卡莉·路易絲家孩子們的聖誕禮物上寫著“簡姨媽愛你們”,於是他們就把她叫成姨媽——如果有人還會想起她。馬普爾小姐覺得孩子們多半不會想起她。

她看著身邊的中年女性陷入了沉思。後者雙唇緊閉,鼻子下面有幾道很深的法令紋,雙手緊握在一起。

她輕聲問:“你的童年一定很不順吧?”

米爾德里德熱切地看著她。

“能得到理解真是太讓人高興了。人們往往不知道孩子都經歷了些什麼。皮帕比我漂亮,還比我大,總是大家注意的焦點。她不需要鼓勵就已經夠出眾了,但爸媽卻還是鼓勵她突出自己。我比較害羞——皮帕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害羞。簡姨媽,孩子在這種情況下通常會受到極大的傷害。”

“我瞭解。”馬普爾小姐說。

“‘米爾德里德真笨’,皮帕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我比她小,自然不能指望功課和她一樣好。過於突出姐姐,對妹妹很不公平。”

“‘多可愛的小女孩啊。’人們會這麼對媽媽說,但從來不會注意我。父親也愛和皮帕嬉戲玩耍。應該有人體會到我的不易。所有的關心和注意都給了她。當時我還太小,意識不到性格養成的重要性。”

她的嘴唇顫抖,之後語氣重新強硬起來。

“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我也是他們的孩子。皮帕是領養的。我才是他們親生的,她什麼也不是。”

“也許正因為這樣他們才對她過分嬌慣。”

“他們只喜歡皮帕。”米爾德里德·斯垂特說。然後她又補充道:“哪有父母不喜歡自己的孩子的——真是太不合理了。”

她接著說:“然後這一切又延續到了吉娜身上,她骨子裡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真是一脈相承啊。劉易斯可以有他那套關於環境的說法,但血脈總能說明問題。看看吉娜吧。”

“她是個可愛的姑娘。”馬普爾小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