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噩夢驚醒後,他驚魂難定,坐在冷風裡想了整整一晚。
遇著她之前,他很少和人族打交道。
對人族僅有的印象,也是從爹孃的口中聽來。
父親說人族脆弱渺小,同花花草草沒什麼區別,
可娘又說,人族不比任何族群弱小。分明沒有妖力,也無法術,卻能在妖鬼遍地的世界裡活下來,從神神鬼鬼中探索出生存之道。
他仍記得父母為守住太陰境,離開月府的那天晚上,他問他們何時回家,又說妖魔相鬥,人族何故要摻和進來。
娘站在府門口的雪地裡,看的卻是高高的天。
她說,阿郤,人族以身涉險,是為往後同族不再輾轉困境。
那時他還渾然不覺。
直到後來在惡妖林的狐狸窩裡找到了奚昭。
他也與那些兇狐打過交道。
陰毒難纏,行事向來不擇手段,極為麻煩。
眼看著她被兇狐緊緊捆住,他還在想果真如父親所說,人族到底弱小。
不想,她抓著兇狐自私傲慢的脾性,竟攪得狐狸窩天翻地覆。
最後還在它們內鬥時,發覺兇狐最怕赤火草。
等她狼狽不堪地逃出狐狸窩,轉眼又碰著幾條大蛇。
那時他都覺得她倒黴。
又心想,這下總該認命了吧。
那幾條大蛇可不比兇狐。
都是沒長腦子的兇獸,哪聽得懂她說話,只管張開嘴就咬。
可還是沒有。
她從地上挑了塊尖銳石頭,緊緊握在手裡。
目光落在那亂糟糟的頭髮上,他一時怔然。
再回神,手中箭就已送出。
一劍穿透大蛇身軀,也引得她回身而望。
然後,他便如願以償地看見那雙眼睛。
被他帶回府後,頭一月裡,她被毒瘴折磨得沒多少清醒的時候。身子瘦得能見骨頭,卻連水都喝不下。
但聽大哥說起狐患,她似乎根本不怕狐狸報仇,強撐著起來,帶他們找去狐狸窩,將兇狐藏身的幾處地方說得清清楚楚。
問起緣由,她只說是不能再叫邪魔害人。
聽著她這樣說,他才恍然記起母親的話。
即便身無法術,人族也不比任何族群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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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兩人已快走到主街。
廟市開張的地方離這兒還遠,他倆戴著面具是能擋住臉,但也太過顯眼。
“綏綏,咱們可能得另挑條路走,抱好。”話落,月郤單手摟住她的腰身,輕巧一躍,身影便消失在狹長的巷子裡。
沒過多久,兩人就到了廟市。
奚昭之前聽薛知蘊提起過,說是城隍廟坐落在郊外,本來周圍何物也沒有。但值廟市開張,便是另一副光景。
眼下她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隨著日頭西沉,城隍廟外的大街漸有云霧湧動,不多時,兩邊逐漸出現無數建築。藏在雲霧之後,影影綽綽如海市蜃樓。
廟市最遠處是一座巨大日晷。晷面純白,映著晷針倒影。
燈火投下,晷針竟在倒轉。每轉動一點,純白的晷面就變得漆黑,似在往下塌陷。
廟市現世的瞬間,無數身影從兩邊湧來,很快便已人頭攢動。
放眼望去,人、妖、鬼皆有,這麼一小會兒的工夫,奚昭就看見了不少奇珍異寶。大街上還有些人在演鬼王出巡,一路敲敲打打,嘴裡唱著不知名的歌謠,好不熱鬧。
“廟市僅開六個時辰,走罷。”月郤拉著她往前走。
奚昭將視線從一個斷頭鬼身上收回來,問他:“你怎知道那狐狸會來廟市,要報仇難道不該找去太陰門麼?”
“廟市氣息濁雜,方便他藏身。而且……”月郤頓了頓,“最近這段時間,太陰門的那些人大多都在廟市。他要尋仇,在這裡下手更方便。”
“倒也——”話至一半,奚昭陡然住聲,轉而小聲說,“月郤,是大哥。”
月郤還在看那些個難得一見的寶器,聽見這話,忙抬了頭。
只見不遠處,月楚臨與幾個太陰門的人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