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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史達賓的母親和年紀較輕的丈夫起身入內,這名年長的丈夫卻停到舞蛇面前。“你救得了他嗎?”

“但願如此。腫瘤雖然變大了,但似乎還很堅實,並未擴散。”她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聲音清脆空洞得有些不真實,彷彿是在說謊。“白霧會在早晨的時候準備妥當。”她覺得有必要再給他保證,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妹妹想跟你說話。”他話說完就讓她們兩個獨處,沒有相互介紹,也沒有表明這個高大的女人就是團體中的領導者,好藉機抬高他自己的身份地位。舞蛇回頭看他,卻見帳幕已經垂下。她覺得更加疲憊了,她第一次感到橫搭在她肩頭的白霧分量如此沉重。

“你還好吧?”

舞蛇轉過身。那名女子以一種渾然天成的優雅姿態走向她,動作因為即將臨盆顯得有些笨拙。舞蛇必須抬起頭才能迎視她的雙眼。在她的眼角及嘴邊有些許細微紋路,有時就像她在隱隱微笑。她的確笑了,但是帶著關切之情。“你好像很累的樣子。需要我叫人替你弄張床嗎?”

“現在不行,”舞蛇說,“還不到時候。等這一切結束,我就會睡。”

這名領導者在舞蛇的臉上搜尋,舞蛇感覺到她們有些類似,因為她們此刻有共同的責任。

“我想我瞭解。有什麼需要我們提供的嗎?你的準備工作需要協助嗎?”

舞蛇發現她竟然必須像在解決難解的燙手山芋一般處理著這些問題。她在她已精疲力竭的腦袋裡反覆思考,詳細審查剖析,才終於抓住了這些問題的意義。“我的馬需要食物和水”

“它已經有人照料了。”

“我還需要有人幫忙看著白霧,這個人體格要夠強壯,重要的是不會害怕。”

這名領袖點頭答允。“我很想幫忙,”她說,再次淡淡一笑,“不過最近的我笨重了點。我會另外找人的。”

“謝謝。”

這名年長的女性俯首,恢復肅穆神色,然後緩步移向一座帳篷。舞蛇看著她走路的模樣,對她優雅的風範心生羨慕。相較之下,她覺得自己非常渺小,年幼無知又汙穢骯髒。

狂沙一圈圈地從舞蛇的手腕上滑落,繃緊身體準備獵食。舞蛇在這條公蛇碰到地面之前抓住它。狂沙從她手中昂起上半身,輕彈蛇信,盯著那隻小動物看,偵測著它的體溫並品味它的恐懼。“我知道你餓了,”舞蛇說,“但那不是你的。”她把狂沙置入袋中,從她的肩膀將白霧拿下,任這條眼鏡蛇在它專屬的陰暗隔間裡盤繞。

當舞蛇的身影籠罩住這隻小動物,它再次淒厲地哀嚎和掙扎。她彎身撿起這個小傢伙。它一連串的驚恐尖叫聲不再急促,漸趨和緩,在她撫摸它時終至安靜。它一動也不動,呼吸困難,疲憊不堪,黃澄澄的眼睛往上直瞪著她。它的後腿修長,有一對寬大豎立的耳朵,鼻子因為聞到毒蛇的氣味而不停抖動,柔軟的黑毛被網子的繩線明顯地劃分成一個個歪七扭八的方塊。

“對不起,我必須要殺死你。”舞蛇對它說,“但是你很快就不用再害怕了,我也不會讓你覺得痛苦。”她的手溫柔地鎖住這隻動物,不停撫摸它,並抓住它頭顱根部的脊椎骨。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僅僅一次就扯斷了它的脊椎。一瞬間它似乎掙扎了一下,但馬上就死了。它的身體抽搐著,兩腿向上拉緊,爪子彎曲且仍在顫動。即使是現在,它彷彿還一直在瞪視著她。她從網中拿出屍體。

舞蛇從她皮帶上的囊袋裡挑出一個小藥瓶。她費力撬開這隻動物緊緊閉合的雙顎,在它的嘴巴里滴入一滴藥瓶內不透明的藥劑。她迅速將袋子開啟,召喚白霧出來。這條眼鏡蛇緩緩地出現,頸背合閉,沿著袋子邊緣潛進,滑入佈滿尖銳顆粒的沙地裡,象牙白的鱗片泛著淡淡的光芒。它嗅了嗅這隻動物,滑向它並用舌頭觸舔。有一刻舞蛇擔心它會拒絕死屍,但這屍體還是溫的,仍在抽搐,況且它飢腸轆轆。“你的佳餚,”舞蛇對這條眼鏡蛇說話,這是長久離群索居形成的習慣,“刺激你的食慾。”白霧聞聞這隻動物,頭頸一縮猛然攻擊,短小堅固的毒牙插入瘦小的身軀,它又咬了一次,並注入囤積已久的毒液。它鬆開毒牙,然後咬得更緊,雙顎開始幹活。這隻小動物根本塞不滿它的喉嚨。當白霧正靜悄悄地消化著這分量不足的一餐,舞蛇握著它,坐在一旁等待。

她聽到沙地上傳來腳步聲。

“我被派來幫助你。”

雖然黑髮裡摻雜些許白色,這個男子仍很年輕。他比舞蛇高,算得上迷人,眼睛深邃,頭髮整個往後束起,稜角分明的臉龐因此顯得很嚴肅。他神色漠然。

“你害怕嗎?”舞蛇問道。

“我會盡我所能完成你吩咐的事。”

雖然他的身體被袍子遮住,但從他修長的雙手看得出他很強壯。

“那麼握住它的身體,不要讓它嚇到你。”白霧開始在抽搐了,舞蛇先前滴入小動物嘴裡的藥正在生效。這條眼鏡蛇兩眼無神地注視前方。

“要是它咬了”

“快點,抓住它!”

這名年輕男子伸出手,但他猶豫太久了。白霧不斷扭動著,一連串的拍打動作正面向他襲來。他蹣跚後退,就像受了傷一樣驚訝。舞蛇從雙顎背後牢牢握住白霧,並奮力抓住它身體的其他部位。白霧雖然不比大蟒蛇,但行動靈活,迅猛有力。它不斷擺動身體,吐著氣息,發出長長的嘶嘶聲。它本有可能咬傷它身邊的任何東西。舞蛇一面跟它對抗,一面設法將最後一滴毒液從毒腺裡擠幹。毒液在白霧的毒牙尖上懸掛了一會兒,反射出宛如珠寶的光芒;蛇劇烈扭動,毒液遠遠地被拋進黑暗之中。舞蛇一度藉助沙地和這條眼鏡蛇搏鬥,白霧在沙地上不佔任何優勢。舞蛇察覺那名年輕男子在她身後,試著攫住白霧的身體和尾巴。獵捕行動猝然結束,白霧無力地癱在他們手裡。

“對不起”

“抓著它,”舞蛇說,“我們還有一整晚的活要做。”

白霧第二次痙攣發作的時候,這名年輕男子牢牢地抓住了它,確實幫了一些忙。過後,舞蛇回答他被打斷了的問題:“要是它正在分泌毒液時咬了你,你大概必死無疑。就算是現在,它仍能將你咬傷。但是,除非你做了一件蠢事,或是它真的想咬,它才會咬我。”

“假如你的生命有危險,你就救不了我表弟了。”

“你誤會了,白霧殺不死我。”舞蛇伸出她的手,讓他看她手上牙孔和鞭痕留下的無數個白花花的疤痕。他看著那些疤痕,再望進她的眼睛深處良久,然後看向別處。

雲層間,那個光線散射四方的亮點在天空中漸漸西移。他們像抱著孩子般地抱著那條眼鏡蛇。舞蛇幾乎在打盹了,但白霧動了動它的頭,笨拙地試圖要擺脫控制,舞蛇因此猝然清醒。“我不能睡,”她對那名年輕男子說,“跟我說話。你叫什麼名字?”

就像史達賓先前的反應,這名年輕男子遲疑著。他似乎很怕她,或是在害怕著什麼。“我們的族人認為把自己的姓名告訴陌生人是不智的。”他說。

“如果你們認為我是女巫,你們就不應該來求我幫忙。我不懂巫術,我也不求任何回報。”

“這和迷信無關,”他說,“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們並不是害怕受蠱惑。”

“我不可能知道地球上所有族群的所有習俗,所以我保持我自己的習慣。我的習慣是告訴那些與我共事的人我的姓名。”舞蛇凝望著他,嘗試在微光中辨識出他的表情。

“我們的家人知道我們的姓名,我們也和伴侶交換名字。”

舞蛇慎重考慮著這個習俗,但覺得她不可能會適應。“那其他人呢?從來沒有告訴過其他人嗎?”

“嗯你的朋友可能會知道你的名字。”

“啊,我懂了,”舞蛇說,“我仍是個陌生人,也許還是敵人。”

“‘朋友’會知道我的名字,”這名年輕人再次說明,“我無意冒犯,但你誤會了。相識的人並不等於朋友。我們非常重視友誼。”

“在這種地方,人應該很快就能辨別誰才值得稱作朋友。”

“我們很少挑選朋友。友誼是一種很重大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