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木夫人瞧不上範用,只道要等衛萱從女學結業才議親事,這就是變相的拒絕了。範用從他母親那裡得知訊息後,很是失魂落魄了一陣子,若非遇到衛蘅這個還不錯的備用人選的話,只怕範用還振作不起來。
今日範用當著衛萱的面送衛蘅管問先生的筆,又何嘗不是在試探衛萱,但凡衛萱對他有一點兒上心,他就是拼死也要爭取,可惜衛萱對他真是一點兒男女之情也沒有,範用的少男心少不得又破碎了一些。
衛蘅瞧著範用那沒出息的模樣就倒盡胃口,她便是看得再通透,可是要叫她這輩子還嫁這樣一個心裡掛記著衛萱的男人,到底有些意難平
衛蘅一想到自己這輩子最後還是得嫁給這個男人,她就打心底膩味起來。女人的心就是多變,一會兒覺得範用還不錯,一會兒又覺得他實在令人膩味。
初一那日的祈福舞,自然又是衛萱出盡風頭,衛蘅在整個正月裡也沒出門見人,到二月初,女學開學的時候,她的腿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能走能跑,只是時間不能太長,走動也不能太劇烈而已。
開學的第一日照例是集賢堂開堂會,衛蘅和魏雅欣的視線在空中相遇,衛蘅還以為自己會看到一雙充滿憤怒和仇恨的眼睛,結果魏雅欣的眼睛裡只有深沉,深沉的安靜。
郭樂怡在衛蘅耳邊道:“雖然找不到直接證據證明是她動手害你摔折了腿,不過陸怡貞已經不和她來往了,周月眉和她也淡了,今年過年,沒有一個人邀請她的,真是活該。”
衛蘅輕輕道:“她的性子真是不簡單,這樣被人排擠,還能沉得住氣。”
兩個人又議論了兩句,就將魏雅欣撂開在了一邊,反正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人物。
衛蘅此刻心裡躊躇的是另一件事,當時孤鶴先生讓她先聽一年聲音再說。“再說”二字如今怎麼說,就讓人費思量了。
衛蘅其實大可不必再理會孤鶴,至於琴與箜篌,對於生活多姿多彩的衛蘅來說,不碰也不會死人,學與不學不過是錦上添不添花的事情。反正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也沒人再為當時的事情笑話她。
如今如果衛蘅再去找孤鶴先生,萬一結果不好,又是一場自取其辱,如此前、後之醜並在一塊兒,衛蘅今後的名聲只怕就難以恢復了。
可是衛蘅是個性子極強的人,她在孤鶴這裡摔了跤,就一定要在這裡重新站起來。
終究,這日衛蘅下學時,還是一個人留了下來,去孤鶴的琴室請見這位夫子。
孤鶴再次看到衛蘅時,臉上微微有些驚訝,彷彿沒有料到衛蘅還會再來找他一般。
衛蘅恭恭敬敬地朝孤鶴行了禮,“先生一年前說,讓學生先聽一年聲音,如今學生前來複命。”
“哦,那你倒是說說有什麼體悟。”孤鶴無可無不可地道,聲音懶懶,像是應付一般。
衛蘅垂眸道:“不如學生為先生彈一曲。”
依然是箜篌,用的還是那柄顧氏小箜篌。衛蘅靜靜地坐下,指尖緩緩波動琴絃,像初春的風拂過水麵一般,蕩起一圈一圈似有若無的漣漪。
衛蘅彈的是孤鶴先生的成名曲《萬物生》。
春回大地,寒冰解凍,潺潺溪流裡倒冰如刺,冰刺上掛著融化的水滴,一滴一滴落在小溪裡,那就是春天的聲音。細細聽下去,還有陽光灑在冰面上,冰紋開裂的“啵啵”聲。
先是小草返青,河邊的翠柳開始冒出新芽,然後是報春花撲簌簌綻開的聲音,紅梅、白梅旋在春風裡漸漸飄落,零落成泥。
新的生機重新綠遍大地,舊日的消亡化作春泥更護花。光影從天邊慢慢地鋪展開,太陽照耀的地方,出現了亮晃晃的金色,在金色裡萬紫千紅綻放,灰濛濛的陰暗漸漸退卻,叫人的心也跟著亮堂了起來。
只是萬物有生有滅,滅卻是為了更好的生。
一曲沉寂,琴室裡半天都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連廊下煮水的童子都沒聽見銅銚子裡水的沸騰聲,直到水撲出來,滴在炭火上,發出“嘶嘶”的聲音,這才恍然大悟。
孤鶴緩緩開口道:“這柄‘清鸞’你拿去吧。”
顧清源的箜篌,如果以“清”字命名,那就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作品,一共也不過三件。
要說衛蘅不激動那絕對是假的,她需要極度剋制才能將笑容強壓下去,故作平靜地道:“多謝先生。”
“琴藝課你也不必報名了,那樣的課對你沒什麼助益。”孤鶴開口道。
話雖如此說,難道衛蘅的箜篌之藝就天下無敵,再無進步的空間了?那卻是不可能。她才多的年紀,便是絕世天才,也是需要時間的磨礪的。
衛蘅聽出了孤鶴這話背後的意思,心裡略作計較,就發現自己是真心喜歡彈箜篌,也喜歡彈琴。
衛蘅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再次鄭重萬分地向孤鶴行了三叩之禮,“請先生指點學生。”
孤鶴的嘴角緩緩翹起,“你可想清楚了?我可不是寬和的師傅。”
衛蘅立即打蛇隨棍上地道:“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孤鶴道:“罷了罷了,我不講究這些,既然你拜我為師入了我門,那你每日下學後需到琴室來幫我整理雜務。”
“弟子遵命。”衛蘅臉上的笑容再也抑不住。
雖說女學的學生都是這些夫子的學生,可是師生之情卻未必深切。這些夫子無一不是驚才絕豔之人,個人的技藝也不是所有學生都能學得的。所以他們在教授女學生之餘,若是能遇上天賦卓絕的學生,便會收其為關門弟子,這才是他衣缽的真正傳人。
每個先生門下最多也就收列一位弟子,如今衛蘅成了挑剔得出了名的孤鶴先生的弟子,自然是可喜可賀的事情。
直到坐到馬車上,衛蘅都還有些暈乎乎的,沒想到自己能有這份緣法。年末的時候,衛萱剛剛成為書畫雙絕的恆山先生的關門弟子,當時在女學可是極其轟動的事情,可惜衛蘅那時傷了腳,沒在女學,所以沒能一睹盛況。
不過在家中時,那幾日木夫人就是走路都帶風,沒少惹得何氏翻白眼。老太太還特地叫人將她的嫁妝箱底翻出來,送了衛萱一套文房四寶。老太太的父親當年可是內閣首輔,好東西實在不少。
衛蘅想著這回自己的孃親大概也能揚眉吐氣一回了,雖然時人眼裡,琴藝的地位不如書畫,但是孤鶴先生號稱琴絕,能成為他的弟子也是極光耀的事情。
衛蘅雖然有了這天大的好訊息,但卻是個蔫壞兒的人,若要叫她自己滿世界嚷嚷,這種不講究的事情她是絕對做不出來的,她喜歡等著人別人慢慢發現,然後再欣賞她們嘴巴張得大大的驚訝之態。
過了半個來月,何氏才從別人的口裡知道衛蘅成了孤鶴先生的關門弟子,她忍不住衝著衛蘅的背就是一巴掌,“壞丫頭,這麼大的事怎麼就沒聽你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