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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西蒙不愛馬咯?”

“也不算不愛。只是不大熱心吧。對西蒙來說,馬兒不過是尋求刺激的工具、維護身份地位的象徵、進行商貿和小本買賣的媒介罷了。我懷疑在他心中,馬兒連這些用處都派不上呢!他對馬和對人都一樣,不知道你有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就是沒有投入太多的感情。馬兒一生病,他就心生厭倦。埃莉諾卻能徹夜守在病馬身邊,和格雷格分擔照顧之責。唯一能讓西蒙夜不能寐的是騎著一匹‘精神抖擻’的馬兒或馳騁,或騏躍,或狩獵。”

“可憐的西蒙,”牧師沉思著說道,“這樣一種性情是很難戰勝嫉妒的。的確,嫉妒是一種破壞力極強的情緒。”

碧剛想說些什麼,南希出現了。

“碧!多巧啊,”她說道,“我們學校最近鬧了件離經叛道的事,要是你剛才能來參加晚禱的話,就能看到那個口出狂言的主角啦!他們兩個小年輕都在說所謂‘英國流行迷信’——也就是英國國教的壞話。在我看來,男的年齡不過十四歲;女孩頭髮雖不多,可紮了十一個髮卡。你覺得對髮卡如此狂熱說明了什麼問題?難不成有一種不安全感嗎?”

“碧翠絲帶來了一個好訊息。”牧師說道。

“可別說是西蒙私定終身了。”

“不是。不關西蒙的事,是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南希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還活著。”牧師接著把整個故事和盤托出。

“哦,碧啊,我的乖乖!”說完就高興地摟著自己的閨密說道,“真是再好不過了。這下你再也不必煩惱了。”

南希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想起了那個困擾了碧多年的夢魘。

“你應該喝一杯慶賀一下,”南希輕快地說道,“跟我進屋來,咱們把瓶子裡留下來的那點兒雪利酒都喝了吧!”

“直接說喝酒不就得了,還費神找這麼個可憐兮兮的理由。”牧師嘟囔道。

“什麼理由?”

“就是‘喝一杯慶賀一下’。”

“還有個更加可憐兮兮的理由呢,就是如果我們不喝,戈德金夫人也會把它喝個底朝天。她都喝了一大半了。快來吧,碧。”

所以碧一面喝著牧師的雪利酒,一面聽著喬治給南希講帕特里克·阿什比此番歸來的細節。既然她的憂慮讓同齡人給分擔過去,自己也就感覺肩上的擔子一下輕了許多。不論今後遇著怎樣的千辛萬苦,好歹會有喬治和南希做她的後盾,支援並安慰著她。

“帕特里克什麼時候回來?”南希問道,牧師則轉過頭來看著碧。

“星期二,”碧告訴他們說,“我現在還沒考慮清楚,該怎麼樣把訊息告訴左鄰右舍才好。”

“這容易,”南希說道,“跟格魯姆夫人講一講就行。”

格魯姆夫人在村子裡經營一家集報刊亭、小賣部於一體的商鋪。她的真名其實叫布魯姆[1],可她總是傳些壞訊息,萊丁厄姆家和阿什比家的孩子就開始管她叫“格魯姆[2]夫人”,最後這名字傳開了,整個村子也就跟著這麼叫了。

“或者你也可以給自己寄張明信片。郵局的訊息也是很靈通的。吉姆·博登當初把那個海伍德家的小姐甩掉時,也是用的這個方法。他先是給他媽媽拍了份電報,說自己要結婚了。接著,甚至在他回來之前,咱們這兒的男女老少都知道有這麼回事兒了。”

“可我擔心,要這麼做的話,哪怕事情的風頭過去了,人們還是會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碧說道,“人活於世不免要忍受這些風言風語。”

“噢,好吧,親愛的,可這畢竟是一件好事。”南希安慰著說道。

“是啊,可現在的情形是那麼……那麼地難以預料,好似……似……”

“我知道,”南希贊同地說,“好似如履薄冰。”

“我本來是想說‘泥地摸索’呢,不過我覺得‘如履薄冰’倒是個好詞兒。”

“或者說是‘走在遊樂場坑坑窪窪的地界上’。”碧正準備起身告辭時,牧師冷不防地來了這麼一句。

“喬治,你怎麼知道遊樂場的事兒?”牧師的妻子問道。

“我依稀記得,一年還是兩年以前,他們在韋斯托弗狂歡節上弄了個遊樂場。那地方很有趣,簡直就是為了受虐狂而量身打造的。”

“你瞧瞧,這就是為什麼我仍然鍾情於喬治的原因了,”南希把碧送到花園門口時說道,“哪怕十三年過去了,我仍舊能夠在他身上發現些新鮮玩意兒。我幾乎都不敢相信,他居然知道遊樂場是為何物。你能想象喬治琢磨小孩子玩碰碰車時的場景嗎?”

可當她走過教堂院落時,心裡想的倒不是南希的喬治,而是她過幾天就註定要走的那條崎嶇坎坷之路。她轉身步入教堂南邊的長廊,發現偌大的橡木門仍舊沒有上鎖。夕陽的餘光卷帶著一絲暖意,傾瀉在教堂的拱頂之上,整個建築也靜如杯中之水。她不由得坐在靠門的長凳上,細細品味著這一刻難得的靜謐;她並非一人獨享,而是覺得自己在與墓地中沉睡的故人們、襤褸破舊的橫幅、牆上鐫刻的名字、三獅軍團飛揚耀眼的國旗以及緩緩作響的古鐘一同友善地分享著這一份寧靜。墓地裡葬的都是萊丁厄姆家的人:既有樸實自尊的十字軍戰士之墓,也有十八世紀政治家們用大理石裝潢、修葺得招搖華麗的墓區。而阿什比家既沒有十字軍戰士,也沒有累累的財富值得炫耀。他們僅僅只是用墓牆上的銘牌聊以留念而已。碧坐在那兒,看著這個自己已經讀了上千遍的銘牌——上面只有寥寥四字“拉特切茲”作為被修飾語——“本教區拉特切茲”。裡面埋葬的,既沒有陸軍大元帥,沒有政府大臣,也沒有詩人,更沒有改革派成員;有的只是拉特切茲淳樸老實的自耕農和自給自足的農場主罷了。

如今,拉特切茲就要被一個剛從大洋彼岸歸來而且還是一個如同謎一樣的男孩給接管了。

“一種強烈的責任感”,牧師曾經這麼評價過他記憶中的帕特里克,這同樣也符合她腦海中那個帕特里克的模樣。這麼說來,既然是這樣一個帕特里克,在這些年裡,總該給他們寫封信吧?

這個念頭在她心裡翻來覆去,百般思量。他們所認識的那個帕特里克是絕不會讓家人在整整八年的時間裡都浸淫在苦海和困惑當中的。

“恐怕是些心理上的問題。”桑達爾先生是這麼說過不錯。畢竟他是離家出走的,這本身就不像是帕特里克會幹的事。恐怕是在他平復自我之後,羞愧難當,所以才不敢寫信回家的吧。

然而,然而……

這個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會先問一句“你還好嗎”的孩子,真會是那個有“強烈責任感”的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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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英文:Bloom,有綻放、旺盛之意。

[2] 英文:Gloom,有憂鬱、悲慘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