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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行走四方

崔東山走後約莫半個時辰,讓一位相貌平平的漢子跑了趟客棧,找到陳平安,出示了一塊大驪仙家諜子才能攜帶的太平無事牌。

陳平安神色如常,可心中差點炸毛,要知道在桐葉洲給算計最狠的一次,就是那塊太平山祖師堂嫡傳玉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而且兩塊玉牌剛好都有“太平”二字,陳平安難免犯怵。

那名蟄伏青鸞國多年的大驪諜子,能夠擔任這種身份的修士,得三者兼備,本事高,能殺人也能逃命。心智堅韌,耐得住寂寞,可以堅守初衷,數年甚至是數十年死忠大驪。再就是必須擅長察言觀色,不然就會是一顆沒有生之氣的呆板棋子,意義不大。

所以漢子一瞬間就捕捉到這位年輕仙師的細微異樣,只是這些,與他無關,此次光明正大地現身走入百花苑,事後收尾一事,少不得要解決諸多麻煩,沒辦法,那位大人身份太過嚇人,進入這座青鸞國皇帝眼皮子底下的郡城後,不但直接上門找到了他,還出示了一枚品秩最高的繡虎兵符,能夠調動所有大驪之外的諜子死士。

大驪諜報機構,最早是三足鼎立之勢,牛馬欄、銅人捧露臺、綠波亭,國師繡虎,藩王宋長鏡,和那位後宮娘娘,各自執掌一塊地盤,前幾年手握綠波亭的娘娘,突然去了一座毗鄰京城的仙山結茅修行,退出大驪中樞,綠波亭就劃歸國師,後來竟是連藩王宋長鏡的捧露臺,在皇帝陛下授意下,一併交給國師經營,繡虎崔瀺如今可謂大權獨攬。

漢子以久違的大驪官話,與陳平安說了那位大人交待的事情。

原來是那頭隱匿城外的黃牛,決定跟隨崔東山遠遊,而崔東山也會給這頭地牛之屬的觀海境妖物,一份機緣,順利結成金丹,希望很大。

陳平安微微鬆了口氣,問道“敢問先生手上這塊無事牌,是什麼品秩?”

漢子沒有任何猶豫,坦誠道“回稟公子,是第二高品。在下受之有愧,誠惶誠恐。”

關於太平無事牌的品秩高低,這本身就是一樁不小的機密,只是那位大人要求自己有問必答,漢子不敢有絲毫懈怠。

漢子站起身,畢恭畢敬拿出一隻錢袋子,“那位大人還要屬下將此物交給公子,說是‘束脩數條’。”

陳平安起身接過一袋子……銅錢,哭笑不得,放在桌上,對這位大驪諜子抱拳道“勞煩先生跑這一趟了,希望不會給先生帶來一個爛攤子。”

漢子有了些笑意,有這句話其實就很夠了,何況為大驪賣命效死,本就是職責所在,抱拳還禮,“公子客氣了。”

陳平安在漢子離開後,開啟那隻材質普通的棉布錢袋,將銅錢倒出,一小堆,不知道崔東山葫蘆裡賣什麼藥,難道就真的只是私塾拜師禮?

裴錢埋怨道“崔東山真是的,不說一袋子小暑錢,一袋子雪花錢也行啊。怎麼給師父你當學生,恁的小氣。”

陳平安見錢袋子和銅錢應該真沒有什麼玄機,反而心情好轉幾分,猶豫了一下,沒有放入地盤更大的咫尺物,而是收起來放入方寸物飛劍十五當中,

陳平安笑著揉了揉裴錢的小腦袋,黑炭小丫頭笑眯起眼。

像只小貓兒。

之後裴錢開始抄書寫字,一筆一劃,一絲不苟。習慣成自然,如今若是讓她哪天不抄書,反而渾身不自在。

陳平安就繞著桌子,練習那個揚言拳意要教天地倒轉的拳樁,姿勢再怪,旁人看久了,就見怪不怪了。

這天暮色裡,朱斂來到陳平安屋子,看到裴錢正坐在桌旁,一手拿著他送她的遊俠演義小說,一手比劃著書上描述的蹩腳招式,嘴裡哼哼哈哈的,陳平安落座後,桌上手邊隔著一本尚未合上的法家典籍。朱斂笑道“少爺真是事事勤勉,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句老話應該就是專門為少爺說的。”

畫卷四人,雖說走出畫卷之初,哪怕是到今天為止,仍是各懷心思,可拋開這些不說,從桐葉洲大泉王朝一路相伴,走到這寶瓶洲青鸞國,多次生死相依,並肩作戰,結果一天功夫,隋右邊、盧白象和魏羨就離去遠遊,只剩下眼前這位佝僂老人,陳平安要說沒有半點離別愁緒,肯定是自欺欺人。

於是陳平安拿出了兩壺桂花釀,一人一壺,對坐而飲。

朱斂笑道“少爺為何始終不問老奴,到底怎麼就能夠在武道上跨出兩大步?”

如果是在崔東山下完那盤“棋外棋”之前,陳平安可能還會斟酌權衡一番,又興許是喝過了幾口桂花釀,便不願意太過勾心鬥角,笑道“誰還沒有點壓箱底的心事和秘密,不願拿出來曬太陽給人看,很正常,我不也一樣,只要不是害人之心,藏著就藏著吧,說不定就……跟我們手裡的桂花釀一樣,越放越香。”

朱斂晃了晃手中酒壺,咧嘴笑道“可既然少爺願意給這壺酒喝,那老奴也就願意拿出來開懷痛飲了,老酒,新酒,都是酒,先喝為敬,少爺,走一個?”

陳平安笑著跟朱斂酒壺碰酒壺,各自大喝了一口。看得裴錢十分眼饞,桂花釀她是嘗過滋味的,上次在老龍城灰塵藥鋪的那頓年夜飯上,陳平安給她倒了一小杯,甜得很,好喝極了。

朱斂抹了把嘴,“少爺還記得那位姓荀的老前輩吧?”

陳平安點點頭。

朱斂笑道“老奴破開六境大瓶頸,緊跟著隋右邊躋身第七境金身境,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少爺不會感到任何奇怪,但是後來老奴偷偷摸摸又成了遠遊境,這裡邊,九境武夫鄭大風的喂拳,老龍城戰死了一次,荀老前輩的指點迷津,以及最後又拉扯了老奴一把,再加上老奴自身所走武學路數,與隋右邊三人大不相同,環環相扣,缺一不可。非是老奴自誇,老奴所走武道,雖是藕花福地那麼個小地方悟出來的,可根只就只有四個字,厚積薄,自認便是在奇才輩出、神仙亂飛的浩然天下,都不算差。”

“老奴打一套拳,少爺看看能否瞧出些端倪。”

朱斂放下酒壺,笑著起身,走到桌子與房門之間的空地,本就身形矮小佝僂、拳意貌似鬆垮提不起的武瘋子,身架子愈“蜷縮”,手腳背脊肩腰,皆是如此,讓旁人看得十分別扭,裴錢一眼看去,就覺得這個朱斂愈“小”了,只是比起平時懶洋洋的矮老頭,這一縮去,力氣和拳意,好像反而一下子就都迸出來了。

猿猴之形。

朱斂身形擰轉,步伐詭譎,看似隨意出拳,骨架收攏,只是在身架偶爾舒展的某一瞬間,就有雷霆萬鈞的拳意傾瀉而出。

裴錢覺得有些眼熟。

陳平安心中讚歎不已,武瘋子武瘋子,真是天資卓絕,不愧是丁嬰之前的藕花福地天下第一人,一場場生死大戰之後,之前陳平安就心中堅信,單論捉對廝殺分生死,畫卷四人,在境界相當的前提下,最後活下來的,多半會是這個朱斂。

竟是將太平山女冠黃庭當初在藥鋪後院,傳授裴錢白猿背劍術和拖動法時的刀劍真意,轉變成了朱斂自身的拳意。

當然,這其中,又有朱斂近水樓臺的先天優勢,因為朱斂的拳法和武學,相對隋右邊三人,最為接近黃庭傳授劍術刀法的精氣神。

可朱斂能夠在旁觀看黃庭幾眼,就學得如此形神具備,並且融入自身拳意,朱斂這份眼力和根骨,陳平安不得不佩服。

朱斂停下拳架,笑道“少爺好眼力。”

裴錢有些服氣。

老廚子你適可而止啊,這樣的馬屁也說得出口?我師父可還一個字都沒說呢。

朱斂斂了斂笑意,以比較罕見的認真神色,緩緩道“這條路,類似隋右邊的仗劍飛昇,只能慘淡收場,在藕花福地已經證明是一條不歸路,所以老奴到死都沒能等到那一聲春雷炸響,只是在少爺家鄉,就不存在攻不破的關隘城池了。”

陳平安由衷讚歎道“可是歸根結底,還是你朱斂站得高,看得足夠遠。”

陳平安突然擔憂道“只是你連破兩境,第七境的底子,會不會不夠牢固?”

朱斂嘆了口氣,點頭道“比起第六境的堅固程度,我先前那金身境確實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