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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少俠遇見大俠

乘坐那艘核雕小舟變化而成的錦繡樓船,不過一個時辰,就破開一座雲海,落在了水霧繚繞的峰巒之間。

紫陽府到了。

從稍高處俯瞰,這座仙家門派,規模已經不輸世俗王朝的皇宮,居中地帶,有一大片陽光下、泛起紫金顏色的恢弘建築。

在陳平安一行人下船後,自稱洞靈真君吳懿的高挑女修,便收起了核雕小舟入袖,至於那些鶯鶯燕燕的妙齡少女,紛紛變成一張張符紙,卻沒有被那位洞靈真君收回,而是隨手一拂袖,打入不遠處一條潺潺而流的河水之中,化作陣陣氤氳靈氣,融入河水。

一位高瘦老者立即識趣地出現在河對岸,向著這位女修跪地磕頭,口中大呼道“積香廟小神,拜見洞靈老祖,在此叩謝老祖的大恩大德!”

朱斂一巴掌拍在裴錢腦袋上,輕聲道“你的同道中人又出現了,不去把臂言歡?”

裴錢翻了個白眼。

吳懿神色淡漠,“無事就退回你的積香廟。”

那位神只趕緊起身告退,化作一股夾雜有點點金光的青煙掠入河水,一閃而逝。

吳懿笑著解釋道“出門就是這點不好,很難有清淨。”

陳平安點點頭,表示理解。

吳懿隨口問道“陳公子,上次與你同行的眾人當中,比如我父親最喜歡的紅棉襖小姑娘,他們怎麼一個都不見了?”

陳平安笑道“都在大隋那邊求學。”

吳懿似乎有些遺憾。

父親曾經透露過,那個名為於祿的高大少年,正是隱姓埋名的盧氏王朝亡國太子!

一身濃郁龍氣,簡直就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

當年父親不知為何沒有下嘴,她是在父親眼皮子底下不敢妄動,跟著錯過了,就是不知道將來有沒有機會飽餐一頓,說不定就能夠破開那個該死的金丹瓶頸。

為了破境,能夠躋身如今蛟龍之屬的“大道盡頭”,元嬰境,弟弟不惜成為寒食江神只,自己則勤修道家旁門術法,不能說無用,只是進展極其緩慢,簡直能夠讓人抓狂。

難不成真要以後百年千年,還要活在父親的陰影當中?隨時隨刻提心吊膽,害怕父親哪天餓了,或是與人廝殺,重傷了需要食補,就拿他們兩個子女填肚子?

當年自己與那可憐弟弟陪同父親,見到了大驪國師崔瀺,那場經歷就不算好,父親被繡虎憑藉一方古硯臺,硬生生以上古神通打去三百年道行,事後父親遷怒於她和弟弟,打得他們無比悽慘。不過結果還不錯,父親總算離開了黃庭國,她與弟弟再不用兩人心頭如壓大山,畢竟數千年悠悠歲月裡,被這位性情暴戾的父親,吃掉的子孫,不計其數。而且紫陽府和寒食江也各自成了大驪朝廷認可的藩屏之地,卓然獨立於黃庭國之外。

吳懿當然只是一個化名,她身為紫陽府的老祖宗,真身更是古蜀之蛟後裔,如果不是父親寄來的那封家書,哪怕是有遠遊境武夫擔任扈從的陳平安,她一樣懶得搭理,無非是獨木橋和陽關道,各走各的,她何至於如此殷勤,親自趕去迎接,還得拗著性子對一個年輕人擠出笑臉來?

吳懿帶著陳平安他們緩緩行走在河邊大路上,平整異常,以大塊大塊的青色條石鋪就,倒映其中,容貌清晰。

手持行山杖的裴錢,就一直盯著亮如鏡面的青石地面,看著裡邊那個黑炭丫頭,呲牙咧嘴,自得其樂。

吳懿先前在樓船上,並沒有怎麼跟陳平安閒聊,所以趁著這個機會,為陳平安大致介紹紫陽府的淵源歷史。

陳平安應對得只能說勉強不失禮,在這類事情上,別說是風雷園劉灞橋,就是李槐,都比他強。

大概是因為開闢出一座水府、煉化有水字印的緣故,踩在上邊,陳平安能夠察覺到絲絲縷縷的水運精華,蘊藏在腳下的青色巨石當中。

陳平安環顧四周,心中瞭然。

世間蛟龍之屬,必然近水修行,就算是大道根本看似更加近山的蛟龍後裔,只要結了金丹,依舊需要乖乖離開山頭,走江化蛟、走瀆化龍,一樣離不開個水字。

想必整座紫陽府歷代修士,打破腦袋都猜不出為何這位開山鼻祖,要選擇此地建造府邸來開枝散葉。

紫陽府是黃庭國頭等仙家之列,卻不似尋常仙家洞府,建造在山巔,而是放在了一條視野開闊的秀美河水之畔,由山林溪澗匯聚而成的河水名為鐵券河,是黃庭國第三大江白鵠江的上游,算是浩浩蕩蕩白鵠江的源頭之水,而白鵠江僅次於寒食江和御江,故而有黃庭國正統江水正神獲得敕封,得以塑金身、建祠廟,幫助黃庭國洪氏歷代皇帝坐鎮八百里水運。

要知道,浩然天下的諸國,分封山水神只一事,是關係到山河社稷的重中之重,也能夠決定一個皇帝坐龍椅穩不穩,因為名額有限,其中五嶽神只,屬於先到先得,往往交由開國皇帝抉擇,一般來說後世帝王君主,不會輕易更換,牽扯太廣,極為傷筋動骨。所有隸屬於江河正神的江神、河神以及河伯河婆,與五嶽之下的大小山神、末流土地公婆,一樣由不得坐龍椅的歷代皇帝肆意揮霍,再昏庸無道的君主,都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兒戲,再小人盈朝的廟堂權臣,也不敢由著皇帝陛下亂來。

只要每當國庫豐盈,能夠換成足夠的神仙錢,再透過某座儒家七十二之一書院的許可,由君子現身,口含天憲,親臨那處山水,為一國“指點江山”,那麼這座朝廷,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為自家山河,多造就出一位正統神只,反過來反哺國運、穩固氣運。

這就叫太平盛世之氣象,肯定會被文武百官恭賀,舉國同慶,皇帝往往會龍顏大悅,大赦牢獄,因為註定會在史書上被譽為中興之主、英明之君。

只是這種山下的風光行徑,一貫被山上修士譏笑為“百姓棺材添一層,皇帝龍椅加木頭”,嗤之以鼻。

至於為何各國境內,經常會是淫祠林立、屢禁不絕的處境,真是朝廷孱弱,無力根除?

其實很大程度上,其中許多朝廷預設的淫祠,是得不到儒家書院的承認,無法請出一位君子的金口一開,各國朝廷對於這類香火鼎盛的淫祠,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有些朝廷,還會揹著書院,暗中資助淫祠源源不斷的神仙錢,偷偷慫恿地方上的文人騷客,帶頭去燒香,以便當地百姓跟風而至,蜂擁相隨。

鐵券河亦有一位正統河神,正是先前那位來去匆匆的卑微老者。

數百年來這位金身供奉在積香廟的河神,一直是紫陽府的牽線傀儡,紫陽府下五境修士的歷練之一,往往都是這位被同僚笑話為“死道友不死貧道,貧道幫你撿腰包”的鐵券河神,派遣河水精怪去送死,那些可憐嘍囉,幾乎等於伸長脖子給那些練氣士雛兒砍殺而已,運氣好的,才能逃過一劫。一來二去,鐵券河自然孕育而出的精怪,便不夠看了,就得這位河神自己掏錢增加水運精華,碰上收成不好的年份,還得攜帶禮物登門拜訪,求著紫陽府的神仙老爺們,往河裡砸下些神仙錢,增補水運靈氣,加水鬼、精怪的生長,免得耽擱了紫陽府內門弟子的歷練。

聽上去很跌價,差不多可以被說成是苟延殘喘了,實則不知道多少黃庭國江河神只,對此豔羨不已。

道理很簡單,鐵券河不過是河神,其金身牢固程度,不遜色於白鵠江這黃庭國第三大江水正神。

靠什麼?自然是靠著每年從紫陽府指甲縫裡摳出來的那點殘羹冷炙,年復一年的積攢,加上藉助於金身所在積香廟的香火薰陶。

紫陽府修士,歷來不喜外人打攪修道,許多慕名而來的達官顯貴,就只能在距離紫陽府兩百里外的積香廟停步。

停步之後,自然要燒香敬神,還有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都需要鐵券河神幫忙跟紫陽府通氣,因為紫陽府生財有道,從三境修士,一直到龍門境修士,每次被邀請出門“遊歷”,都會有個大致價位,但是紫陽府修士一向眼高於頂,尋常的世俗權貴便是有錢,這些神仙也未必肯見,這就需要與紫陽府關係熟稔的鐵券河積香廟,幫著牽線搭橋。

在此期間,鐵券河神絕對不敢從中漁利,一顆銅錢都不會賺,只是每次外邊的將相公卿和達官顯貴,給了錢去供奉孝敬紫陽府神仙,後者出山擺平,事成之後,一筆與紫陽府無關的香火錢,自然而然就送到了積香廟。

臨近紫陽府邸。

府門外是一座白玉廣場。

已經浩浩蕩蕩站滿了恭候老祖歸來的紫陽府眾人,紫陽府分內門外門,內門修士,是開山老祖吳懿這一脈嫡傳弟子,以及歷代紫陽府府主與他們的門生弟子,加上各位高壽的龍門境老供奉、以及執掌各事的觀海境實權修士。外門則相對駁雜,除了資質一般的練氣士,還有投靠紫陽府的山澤野修,純粹武夫,以及世世代代為紫陽府效命的奴婢雜役等,泥沙俱下的外門,人數自然要遠遠多於潛心修道的練氣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