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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五章 老子婆娑

先前陳平安在祖師堂裡邊打盹那會兒,門外眾人就安安靜靜等著山主的現身。

修道之人,休歇酣眠,是頭等大事。人生不過是醒睡二事,一輩子,來時大醒,去時大睡。

崔東山雙手籠袖,瞥了眼雙鬢霜白的姜尚真,微笑道“日月磨蟻,老子婆娑。”

姜尚真原本正在言語羨慕米劍仙的無事一身輕,米裕就在那兒由衷佩服周席的鐵肩擔道義。

聽聞崔東山的感嘆,姜尚真笑道“好個醉宿逆旅,挑燈看劍,問君有無不平事。”

米裕聽得比較迷糊,吃了讀書不多的虧,只是沒來由想要假扮豪客,走一趟山下的江湖,白衣策馬,好結識些活潑可愛的女俠。

崔東山開始轉去埋怨曹晴朗在福地連中三元,到了大驪科場,才是個新科榜眼,只當了個大驪從六品的翰林編修。害得他這趟中土神洲的功德林之行,都沒怎麼好意思跟師祖吹噓。文廟的董老兒,舊魚鳧書院山長周密,這倆臭棋簍子,看過你的幾篇科舉制藝文章後,評價都不算太高,師祖一個秀才功名的,還能怎麼辦,只好讓董老兒和周山長幫你圈畫批註,拿去。

曹晴朗接過大驪禮部那幾張“失竊”的答卷,哭笑不得,上邊果真有董老夫子和周山長的硃批,圈畫不少,批註極多,批評有,但是不多,更多還是極有講究、分寸的溢美之詞。

其實不光是曹編修的答卷,本屆殿試一甲三名和二甲進士的殿試答卷,都被崔東山席捲一空,搬去了功德林。董老兒閱卷完畢之後,有句感慨,雲蒸霞蔚,鱗集大驪,濟濟一堂,山川之美。

曹晴朗問道“小師兄,我那翰林編修一職,什麼時候辭去?”

其實參加大驪科舉一事,也不是曹晴朗的本意,是朱斂攛掇的,種先生也覺得可行,曹晴朗這才府試、鄉試、會試、殿試,按部就班,一路考到了個榜眼。好像文聖一脈,只說科舉功名一事,擔子全部落在了曹晴朗一人肩頭,而曹晴朗也確實沒有讓人失望,大驪王朝哪怕歸還了半壁江山,依舊是半洲士子在爭搶著鯉魚跳龍門,尤其是大驪朝廷開創先河的陪都會試、京城殿試兩場,更是俊彥無數,無一例外都是一等一的讀書種子,所以曹晴朗的這個新科榜眼,分量極重。

崔東山笑道“辭官做什麼?回頭小師兄幫你弄個編撰史書的差事,吏部考核,也會幫你擋下。就當是一位翰林郎,先坐幾年冷板凳。”

隋右邊跟夫子種秋站在一起,一個是毅然決然舍了武道,轉去修行練劍,立志以劍修身份,仗劍飛昇。一位竟然能夠中途修習儒家神通,與書上聖賢道理相契,最終結金丹。都不是常人。

隋右邊雖然在畫卷其餘三人那邊不苟言笑,但是對種夫子卻很敬重,說了一番道賀言語“種夫子以儒家書院的正人君子氣象結金丹,難能可貴。”

種秋笑道“但問耕耘,莫問收穫。你我共勉。”

其實隋右邊在他們家鄉的那位先生,種秋是知道的,種國師歷來看書駁雜,江湖秘聞,稗官野史,什麼都看。那位讀書人,在藕花福地一直被視為儒聖一般的存在,同時還是玄之又玄的劍仙之流,反正文人筆記、野史上邊的大抵路數,無非是張嘴一吐,一口劍丸,白光一閃,人頭滾落。而種秋那個“文聖人武宗師”的說法,所謂“文聖人”,其實可以算是隋右邊那位先生的後世模子。

盧白象問魏羨,“怎麼還不收個弟子?”

魏羨答道“等你的弟子收弟子,我再收。年紀小,輩分高,白佔一份便宜。這要是還沒出息,打死拉倒。”

裴錢突然說道“老魏,你說那沙場廝殺,麼得什麼一字長蛇陣、龍門陣,不過是定行列、正縱橫六個字,最後各憑本事,亂刀殺來,亂刀砍去。以前我不信,總覺得你是在胡謅,等我去過了金甲洲,好像真是這樣的。”

魏羨沉默片刻,揉了揉下巴,“這麼有學問的話,我平常說不出,莫不是我喝酒後的言語?”

裴錢說道“麻煩老魏你見好就收啊。”

盧白象哈哈大笑,“海量,海量。”

周米粒在與暖樹姐姐竊竊私語,偷偷比拼各自袖子裡的瓜子多寡。

陳平安走出祖師堂大門後,現所有人都有些沉默,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陳平安左看右顧,並無異樣,疑惑道“怎麼了?”

崔東山小聲道“大師姐?”

言下之意,這種緊要關頭,是該大師姐出馬了。

裴錢疑惑道“嘛呢?”

崔東山哀嘆一聲,惋惜不已。可惜騎龍巷的那位賈老神仙不在場,不然開了個好頭,門風一起,可就擋不住了。

陳平安快步上前,問道“等下咱們怎麼個安排,總不能鬧哄哄一大堆人衝進去吧?”

朱斂笑道“還是公子決定好了。”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不好太鬧騰,等下回禮,每處宅邸,一兩人陪我登門就行了。先一起下山,到時候我點名。忙完正事的人,就可以先回了。”

其實小鎮大年三十夜有那“問夜飯”的習俗,家家戶戶,都會走門串戶,吃過年夜飯後,天黑之前,就會重新在桌上擺滿酒菜。青壯漢子划拳,喝酒吃菜。孩子們不與大人們湊熱鬧,自己玩自己的,成群結隊,去每家每戶蹭糖、蹭瓜子,都會帶上個小布袋子。只要不是結仇的門戶,孩子們都會一哄而上,喊著叔伯嬸姨,上了歲數的老人,那晚都會坐在火爐旁。孩子們的稱呼,亂了輩分,喊高了,還是喊低了,老人也不會去管。若是關係不好的街坊鄰居,某些孩子就會在門外的巷子裡等著。

按照小鎮方言,問與夢兩字同音。所以陳平安第一次出門遊歷的時候,還專門與小寶瓶討論過這個問題,到底是問夜飯,還是夢夜飯。

在那十餘處客人下榻的宅邸當中,有兩位劍仙在書房欣賞一副楹聯。

繞屋梅花三十樹,書架滿眼兩千書。

邵雲巖讚賞道“滿紙菸霞氣,這才是仙家府邸。”

有個小財迷蹲在廳堂裡邊,繞著一對勾雲紋太師椅緩緩轉圈,小姑娘這才現椅子背後有那篆文,分別是“風和日麗”,“雲開月明”。椅子是新的,字卻極具古韻。

有兩位夫人走在一處青竹廊道中,酡顏夫人抬頭望去,有一串簷下鐵馬,作薄玉鳥雀數十枚,以青色纖細縷線,懸掛於簷外,風起鳥飛,叮咚作響。

桂夫人在望向廊外的一塊風水石,銘刻有“峭壁孤立,若登天然”八字,行草。大概是意猶未盡,有人又在右下角題刻了四個隸書小字,石即我也。

一處宅子涼亭內,彩雀府柳瑰寶在煮茶,有一把底款“寒雨”的紫砂茶壺,專門用來喝冰茶,花押不言侯。

一幅巨嶂山水,懸在中堂,長達兩丈,氣魄極大,疑似天邊仙家景,飛入此君彩屏裡。

一看就是中土那位山上丹青聖手的範氏手筆,細細再看還是如此,沒有半點不對的地方,落款、鈐印、花押,都是極好的佐證。

可事實上,是那摘了圍裙的老廚子,回了自己書房,雙手持筆不說,嘴裡邊再叼一支,落筆生花,隨手畫出。

無非是案頭幾本購自紅燭鎮書肆的名家畫譜而已。

霽色峰的三十六處待客宅邸,從法式圖稿,山水格局,到所有細節,每一副楹聯、字畫的書寫,每一件文房清供的揀選,每把竹木椅子的打造,每一把茶壺的燒造,每一片竹葉書籤,都出自忙裡偷閒的朱斂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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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色峰第一處宅邸,陳平安只是帶著掌律長命一起跨過門檻。

這撥觀禮客人,是龍泉劍宗的開山大弟子董谷,劉羨陽。風雪廟的魏晉。而龍泉劍宗與風雪廟的關係,一洲皆知。

精怪出身的董谷,對落魄山自然印象極好。而且價格昂貴的劍符一物,就數落魄山購買最多。一個供奉周肥,一個長命道友,都跟上癮似的。

陳平安與董谷禮節性寒暄一番,禮數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