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天地闊，月湧大風流是道法經文中所提及的一種心懷境界，觀星月而知，卻那經文中詞句晦澀難明，蘇木也是斟酌醞釀了許久才大抵可以瞭解到其中的一兩分。便真的說來，這樣的心懷境界就跟海邊觀滄瀾而知天高地遠也差不多——尋常人站在海邊，遙望遼闊大海，就莫名覺得心懷開闊，正是如此。

可躺在屋頂斜簷上，仰望星垂月湧浩浩玄天，總感覺少了些什麼。若是在海邊就罷了，常常感受觀望便常常領悟，一眼就能瞧見天高地遠，可在屋頂上又算什麼？比起海邊可以暢快舒展差了些，比起艾歐尼亞山頂上伸手可觸青天的壯闊也差了些。或許是這城鎮裡燈火通明的緣故，身在凡塵喧囂罷了。

一壺酒，一疊肉，再躺在層層堆疊的斜簷上，腦袋底下枕著手臂，吊兒郎當地翹著腿。

順天地自然而為仙。

往古來今，太多人都觀天地而知蚍蜉，蚍蜉撼樹不動，謂之不自量力，便唯有順之任之才能攀上樹冠頂梢，而至天高地遠大遼闊。

可惜，知道歸知道，那是最深遠的境界，而要達到這樣的境界，還不知得多久才行。

長嘆一聲，蘇木拿了一旁的酒壺在手裡晃一晃，聽著裡面的聲音就知道剩的不多。阿卡麗給準備的烤肉也已經沒剩下多少，可很多事還沒想到解決的辦法，大抵又要潦草結束。

便只是一個魔騰，就已經讓蘇木覺得格外頭疼。

“它想殺我。”

蘇木丟下酒壺，拍了拍黑刀，兀自跟它說話。

“那會兒它對我動手的時候，你也不知道幫我一把。雖然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你究竟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這幅身子？還是其他的什麼，就跟萊瑞拉一樣，我根本不知道你們究竟想要什麼，可該幫我的總得幫我一把才行，被人生生把身子撕成兩半的感覺可是不大好受。但比起萊瑞拉那個女人，你肯定知道我的事兒更多，要是我因為那個噩夢心境蒙塵了，以後實力再沒有絲毫寸進都是小事，就怕走火入魔之類的。雖然我也不懂走火入魔怎麼回事兒，但終歸是大聖說的...”

黑刀不留痕跡地輕輕一顫，刀鞘和刀閣之間銜接的縫隙裡有烏光一閃而沒。

但蘇木卻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根本沒注意到黑刀的異樣。大抵等同天花亂墜口燦蓮花，從猴子到典故再到各種大道理，一口氣說了許多，倒豆子似得，可惜黑刀之後就再沒有任何回應。

臨到末了，說得渴了，蘇木才想起來去拿酒壺，卻伸手過去的時候什麼都沒摸到。原本還算喋喋不休說得痛快的蘇木一瞬間就被冷汗打溼了後背，然後又在斜簷上摸了兩下，吞了口唾沫，這才猛地坐起來，黑刀噌楞一聲就直接出鞘。緊跟著，蘇木手腕一疼，一股難以抗拒的大力就抵在出刀的軌跡上，蘇木這才看清是那猴子正蹲坐在一旁，手裡拿著他的酒壺正喝下一口，又狠狠地抖了個激靈之後，這才轉過頭來衝著蘇木咧嘴一笑。

“這酒，夠勁！”

猴子腳尖一點，黑刀就重新入鞘。

蘇木這才鬆了口氣，只是瞧著猴子一口氣把酒壺裡剩下的酒全部喝乾之後連著抖了好幾個激靈，眼神頗有些古怪。

一方面是為了提神，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刺激一下大腦，蘇木就買了福斯拜羅小鎮上最烈的酒。而整個福斯拜羅小鎮的很多東西其實都是給德瑪西亞抗擊弗雷爾卓德的戰士準備的，戰場就位於北山山麓東西蔓延而成的分界線上，可真正說起來，位置大概就在北山西端山下。那地方，由弗雷爾卓德吹來的寒風可是相當凜冽，平日裡駐紮在那邊計程車兵就都是靠著福斯拜羅提供的烈酒來取暖，可想而知這最烈的酒就到了怎樣的程度。蘇木已經在屋頂上呆了半晌的時間，也才不過剛剛喝下去半壺左右，猴子卻一口氣把剩下的半壺喝了個乾淨，難保不會酒醉。

“這酒還行，雖是比起俺老孫喝過的差了些，但小地方也能湊合了！”

猴子晃了晃酒壺，用舌頭接住最後一滴酒，捲進嘴裡咂吧兩下，這才意猶未盡地把酒壺隨手丟出去。再一揮手，大堆的各種野果便浮空出現在面前，然後隨便拿了一個就丟進嘴裡，嚼得汁水四濺，毫無吃相。

然後又伸手拿了個桔子過來，一根手指直接扣進桔臍，再瞥一眼正看著他的蘇木，鼻子一皺，手指上還掛著一個桔子就開始對他動手動腳指指點點。

“嗯，俺老孫就是出去摘了些野果子的功夫，你怎麼就又惹上那魍魎鬼怪了？瞧瞧，瞧瞧，一身的鬼氣，簡直是臭不可聞，臭不可聞！”

猴子兩根手指捏著蘇木肩頭的衣裳晃了晃，一股黑氣就被隨隨便便抖了出來。

蘇木臉色平靜地看著那股黑氣消失——他早就知道魔騰肯定在自己身上留了什麼東西，但萊瑞拉沒說，八成是想著讓他做一回誘餌。黑魔法師沒什麼天賦，去不了精神領域，魔騰吃了虧，大抵是不願意再來招惹黑魔法師的，就怎麼都不會再隨隨便便就現身出來。

可即便如此，魔騰也肯定會再次出手，因為蘇木和萊瑞拉都很清楚魔騰動手的理由

“它想吃了我。”

蘇木苦笑一聲，揮手拍開猴子依依不饒的手指，然後重新躺了下去，瞧著天上的星星月亮，有些出神。

“有些事我大概已經知道了，萊瑞拉跟我說過生物的構成本質，所以我就有了些猜測。當然，這些東西那個黑魔法師要研究明白還得不少時間，幾百年幾千年都有可能，但大聖你傳了道法經文給我，還教我修煉，我就能猜到更多東西。魔騰是個暗影生物，和黑暗生物的形成差不多，反正我估摸著就是把大量的負面情緒當作精神能量，再搭配上某種物質，甚至壓根兒就沒有物質，然後就形成了魔騰。這種生物從根本上就存在缺陷，再按照天地自然的規律，它就會在形成的時候被賦予獵殺的本能，然後透過吞噬其他生命來完整自己。”

頓了片刻，蘇木轉頭看向眼神遊離的猴子，撇了下嘴角。

“我學了你給我的道法經文，然後透過獵殺惡鬼那種從遊離狀態變成擁有一定形態的炁來提高修行的度和效率，本身就是要比一般人更加完整的吧？現在算起來，我應該是殺了差不多七十七隻惡鬼了，精神能量和物質構成就更完整一些，所以它剛現就對我動手了，是這麼回事兒吧？”

“什麼東西？哪回事兒？俺老孫是教了你那道法經文這沒錯兒，但那什麼惡鬼什麼的，俺老孫可不知道，也從沒聽說過！還有那什麼什麼這個領域那個領域的，不知道，不知道！”

猴子眨了下眼睛，忽然就把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一樣，卻臉上分明就是一副賊眉鼠眼做賊心虛的模樣。

蘇木只翻了個白眼，懶得拆穿。

那猴子又瞧著蘇木眨了眨眼睛，忽然靠近過來，臉上一副慎重的模樣。

“小子，你剛才那些都是從哪兒聽來的，這些東西可不是你該深究的，萬一惹惱了那條大蚯蚓，俺老孫可不能保證它會不會恩將仇報。一方天地自有一方天地的規矩，你要真惹惱了那條大蚯蚓，俺老孫可不能幫你出手。”

“大蚯蚓？恩將仇報？”

蘇木聞言後回頭看來，眼神變得格外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