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只盯著藥櫃上的字,問道:“蘆根在何處?”
阿善這才回過神來,忙給他指地方。
我也不閒著,徑直到了病舍裡,見李郎中正在給人正骨。
那人怕疼得很,“唉喲唉喲”叫著,不住地躲。阿成正在一旁給另一個病人敷著膏藥,也無暇幫忙。正忙亂之際,呂均帶著兩三人上前去。有的幫李郎中按著病人,有的則拿起旁邊的髒水盆去倒水。
李郎中露出訝色,我拿起一旁的布條,像先前幫忙時那樣遞到他跟前。
他看到我,也是一怔,而後,望向堂上,露出寬慰之色。
“有勞娘子了。”他說。
我說:“先生不必客氣。”
他不多言,接過我手中的布條,麻利地將那病人的患處包裹穩當,吊起來。
有一眾人等的幫忙,醫館裡病人很快少了,將近中午之時,李郎中終於閒了下來。
“今日辛苦諸位。”他向眾人拱拱手,對阿善和阿成道,“去盛些酸梅湯來,讓眾人解解渴。”
阿善和阿成忙應下,往後廚而去。
李郎中又看向太上皇和我,撫須道:“二位今日蒞臨寒舍,想必是為了道別而來。”
太上皇頷首:“正是。”
“且到後院茶舍敘話,如何?”
“如先生之意。”
那茶舍很小,就在井邊不遠,開軒面向院子,屋簷下,擺著案臺和茵席。
天氣炎熱,太上皇也有傷在身,李郎中並不烹茶,只讓阿善取了酸梅湯來招待。
“先前迫不得已,不曾將我二人實情告知。昨日手下人驚擾了先生,朕甚為愧疚,特來致歉,請先生見諒。”才坐下,太上皇就開口道。
李郎中訝然,笑而起來。
“上皇折煞老夫了。”他說,“自見面時起,老夫便察覺上皇與娘子與眾不同,還妄加揣測。後來上皇與老夫說起從軍之事,老夫雖覺有真有假,卻也能聽出上皇必是真經歷過戰陣的,不肯全部如實相告,定有苦衷,故而不加追究。只是不想,老夫這小小的醫館,竟有幸為上皇所駐蹕。老夫這輩子也不曾經歷過這等奇事,心中高興也來不及,怎會責怪?”
第一百三十六章 道別(下)
李郎中說話向來不卑不亢,也並非那執著於虛禮之人,倒是頗對太上皇的脾氣。
太上皇亦微笑,道:“先前朕聽娘子說,郎中一眼就從創口上看出了朕受的是箭傷,知曉郎中必是有行伍經歷。為了讓郎中收留,也只得以行伍之事與郎中套套近乎。這三日來,著實叨擾了郎中。”
李郎中擺手:“天下行伍之人皆同袍,老夫眼中亦只有病人,客氣的言語,上皇便不必再說了。”
二人又就著行伍的話頭閒聊起來,坐了小半個時辰,呂均從外頭走了進來。
“上皇,”他行禮道,“上官公子回來了,行囊車馬也已經收拾好,上皇看……”
太上皇頷首,轉而對李郎中道:“朕今日返洛陽,即刻便要動身。此番結識郎中,實乃幸甚,還望郎中保重,他日再來探望。”
李郎中道:“得見上皇,亦老夫之幸,上皇一路保重。”
說罷,他向太上皇一禮。
太上皇將他扶住,又一路說話,往外走去。
快到門前之時,李郎中似想起了什麼,將太上皇和我喚住。
“不知二位何時成婚?”他問道。
太上皇與我相視一眼,答道:“此事還須有司擇選吉日而定,不過應該不遠。”
李郎中頷首,道:“如此,老夫建言,至少等一個月,晚些更好。”
“哦?”太上皇訝然,“為何?”
李郎中笑了笑,壓低聲音:“郎君畢竟有傷,動了精血於養傷不利。若是急了,日常進補些鹿血鎖陽之類,亦是大好。不過郎君體格本就健壯,當適可而止,多了不美。”
太上皇愣了愣。
我也愣了愣。
突然,耳根冒起了熱氣。
李郎中卻仍笑,拱拱手,道:“老夫不遠送,二位慢行。”
我們只得也還了禮,在侍衛們的簇擁下離去。
上了馬車之後,我仍覺得臉上發熱。
李郎中這老不正經的。我想,操心他臂傷也就算了,竟還操心起了這個來。
誰要動什麼精血,誰說成婚就要動什麼精血,誰要跟他那什麼,多管閒事……腹誹著,我卻覺得那熱氣怎麼也消不去。
“方才下馬車之前,你還要跟我說什麼?”太上皇忽然道。
那聲音很近,就在耳旁。
確實有話要說,都是關於婚後的,譬如,我要告訴他,他儘可納妃,無論杜婈還是趙婈錢婈孫婈李婈,他愛納多少納多少,就像明玉對景璘那樣。
但現在,我突然沒了說這個的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