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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氣運一無所知 第140節

幸北感到一股來自靈魂的振奮,就像是內心深處一直有層紗,藏著朦朧的刺激的真相,而她現在終於可以把它揭開。

幸北一個鯉魚打挺,遊得更努力了。

她很快一頭扎進一團撲朔迷離的光,它的外表是乳白色的,暖洋洋的,隱約結成一個黏糊糊的繭的形狀。

那裡儲存著她某一世的記憶。

這一世的她是個麻瓜,出生於戰亂年代,字還沒來得及識全,學校就被敵國一個炮彈下來給炸了。她顛沛流離受了不少苦,直到穿越到舊聯邦,由於念力出眾成為人上人,後來得知自己有前世,糾結了許久,終於決定接受前世記憶。

順著這條記憶裡的岔路,幸北來到另一坨繭面前。

這一世的她……竟然是隻生活在星閥割據時期的人魚。這種生物現在已經滅絕了,幸北還是在《無限侵略》遊戲圖鑑裡看到過。成為人魚後,幸北終於知道這種傳說中的生物滅絕的理由了——高度依賴海洋環境,依賴穩定的生態,身體幾乎無法承受星際旅行。不僅如此,高傲狡猾又邪惡的人類不願承認人魚和人類擁有同等智慧,在大多數人的認識中,人魚只是比較聰明的動物,不能與人平起平坐,不能享有人權。但是此時在人魚的身體裡,幸北清楚地意識到,人魚的智商不亞於人,但心思比人類還要纖細敏感,自尊心極強。或許人魚身體的脆弱不是滅絕的根本原因,心理的脆弱才是。

也許是在人魚的記憶裡的緣故,幸北輕易和這隻外表沒心沒肺,內心多愁善感的人魚高度共鳴。

人魚是驕傲的物種,一開始並不接受前世的存在,直到痛苦地認識到,她的自尊在人類的踐踏面前一文不值,只有擁有力量,才有資格談自尊。

人魚成了播種者,看到人魚的前世。

也是幸北的前世。

幸北絲絲縷縷地纏繞進新的一顆繭,發現這一世,她是……草。

草。

草,一種植物。

一個字,在幸北心裡反反覆覆滾動了許多遍。

她是一棵草。

她是一棵有思想的草,有會動的藤條狀觸手,沒有固定根系,在一顆星球上自由地生長。這顆星球光源充足,土地充足,沒有太強大的天敵。她分裂繁殖,沒事幹就繁衍繁衍後代,大多數時候就揮舞著觸手閒遊,小日子快樂富足。

她不僅分裂繁殖,她還擁有群體記憶,什麼意思呢,所有從她身體上分裂出去的草子草孫,都是她的手和眼,她可以看到它們所看到的事,聽到它們心中最深處的想法,還可以指揮它們做事。

她身為一星之霸主,無憂無慮地在這廣袤的土地上生活了無比漫長的時光,用人類世界的度量衡計算,大概有幾萬年。

但是她比人類的三歲孩子還單純,因為她的世界沒有社交,平時只能自己和自己說話,用自己研究出的念力模仿觸手打打架,日子在現在的幸北看來很無趣,可那時候對於那棵草來說,看太陽看一整個月,似乎也並不無聊,更沒有煩悶啊抑鬱啊這一類負面情緒。她每一天都是孩童一般天真又快活的,同時,每一天又如同閱盡千帆的老人一樣沉靜而慵懶。

直到有一天,一艘星艦打破了草生的平靜。

巨大的機械轟隆隆降落,草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恐懼。她天生的防禦機制開啟,用觸手揮舞著襲向星艦上走下的人類,趕跑了那些人,付出的代價僅僅是幾根隨時可以分裂的小觸手。

然而三天後,人類回來了,一把火燒了她的星球,她的所有草子草孫,她所有的手和眼,她幾乎全部的身體。

人類消滅了星球土著——會動的奇怪植物,歡天喜地在這顆新發現的宜居星球上繁衍。草簡直不懂,人類不是分裂繁殖,不僅如此,兩性之間還要假惺惺講究禮儀,鼓吹柏拉圖戀愛,為什麼還能繁殖得那麼快——就連她都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人類卻像沒有腦子的強盜,瘋狂消耗資源,破壞生態平衡,等到資源不夠了,就去擴張版圖,搶別人的星球。

是的,草還活著。

擁有無限分裂能力,光合效率極高,智慧堪比高等動物,擁有群體記憶的草,不會被一把火簡簡單單地消滅。

但是那些痛苦的記憶也被所有個體共享,刻在了靈魂裡。從此之後草的情緒庫裡又多了一個詞,叫做仇恨。

草潛伏在人類身邊,看到了世態炎涼,看到了勾心鬥角,看到了各種顛覆草生的惡意。

草的後代溜進人類的行李箱,跟著人類星際旅行,遇到了自己的同類。

她的同類有許多比她更早走進人類社會,已經在這個種族的世界裡幹了番驚天動地的事業。

人類談起它們,往往是厭惡又畏懼兼仇恨的語氣。

人類叫她“異種”。

她是異種。

原來她從頭至尾都不是人類,她只是一個學會了奪舍的異種,從D級到A級,低等到高等,努力進化,宿主也隨之越來越高階,從土地到動物,直到佔據人類的軀體。

等一下。

幸北的精神體不正常地亢奮起來。

所以現在,她就是那個要被奪舍的人類!

幸北整個精神體嗡地炸毛,本能想要逃竄,可是她現在所處的繭突然間緊得像是由蛛網織成,黏黏糊糊又緊又密地把她裹在裡面,哪怕她拼盡全力都掙脫不開。

細密的觸手像針一樣刺進她的精神體。

那是一種十分屈辱地被赤|裸裸侵犯的感覺,她能感覺到,它在閱覽她的記憶,它還想往更深處鑽,去看那些不為人知埋藏起來的秘密。吃幹抹淨消化後,它就可以成為她,取代她,幸北這個人再也不復存在,幸北的精神力將成為它悠長生命的營養,她的記憶則作為它又一次勝利的榮譽勳章。

隨著它深入再深入,幸北被迫回顧她的前半生,刻骨銘心的,或是毫無印象的,就像被人把手扭在背後,屈辱地和這個即將奪舍她的東西一起觀摩自己的每一寸。

它之前倒是沒介意幸北看到它的記憶,或許是覺得幸北馬上要屬於它了,或許是為了誘惑幸北深入必須要付出的代價,也或許是這東西沒有羞恥心。

“沒有羞恥心”的異種似乎察覺到幸北的想法,兇猛地刺了一下她的精神體。

精神體痛得差點暈過去,瘋狂翻卷著。

顛覆神魂的痛苦中,幸北神識中飄過她昨天晚上的記憶,她對唐濯和翟洪廣說,“放心,我才是這身體的主人,小樣的敢跟我鬥我搞死它。”

唐濯和翟洪廣臉上驟然放鬆的表情,清晰得簡直刺眼。他們那麼相信她,大概也不會發現再次從這扇門走出去的是個擁有她記憶披著她皮囊的怪物。

當然,他們發現不了是他們的幸福。不然他們不知道該有多痛苦……或許會在痛苦中,被它的同伴趁虛而入。雖然後天培養的S級不如幸北這種天生的,但也能勉強承載異種古老高貴的靈魂。

當然,它這種更加古老高貴的靈魂是不屑於要那種人造的天才的。但它可以把他們送出去,為種族繁榮貢獻一份力。

異種觸手抖了抖,彷彿在手舞足蹈地為即將到來的擴張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