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大长公主府,因女主人喜欢紫萼,园子、廊柱、飞檐脚下皆植紫萼,一串一串的跟紫玛瑙似的花儿坠在风里,摇摇曳曳,风吹过虽然无声却有香。
紫萼花的香,却掩不住药材的苦辛。
傅明姜翘着指头,将挂在勺底的药汤缘着碗沿刮净,喂到靖安大长公主嘴边,见母亲吞下后因涩味拧紧眉头,便笑着用赤金签子叉了颗盐渍梅子送过去。
傅明姜袖袍宽大,绣着繁复冗杂的万蝠不断纹花样,一动手,袖子拂到茶盅,险些将盅盖掀砸到地上。
靖安大长公主半靠在贵妃榻上,脸上褪下厚重的脂粉,只作家常打扮,笼了件轻薄舒适的麻绸衫子,戴坠绿松石抹额,较寻常少了凌厉,多了憔悴和慈蔼。
靖安大长公主溢出一声轻笑,朝长女摆摆手:“你惯常是伺候不了人的。你且坐着吃茶果,腾开位子叫你弟弟来伺候——放过我的汝窑杯子吧。”
傅明姜身后的傅明伯,身形很胖,个子高高的,两腮的胖肉将眼睛挤得只剩下两条细缝,右臂胳膊藏在袖中明显无力,显得袖子空空荡荡像里头缺东西。
傅明伯的面貌,与姐姐大相径庭。
肥胖让人丑陋,同时,让人憨厚。
傅明伯笑呵呵地埋着头,接过姐姐手中的药碗,墩的一声坐下。
傅明姜扶着腰,换坐到距离母亲更近的榻边,笑着扯闲篇:“弟弟都二十一了,也不同他说桩亲事?”
“前些日头,你姑姑从镇江来过,说翡娘及笄了,问我有没有打算。”
靖安口中的“姑姑”可不是周家那唱戏的女人。
是镇江傅氏。
说是姑姑,却也不是生父傅清泉的嫡亲姐妹,是拐了好几个弯的堂姑,傅家人丁凋零,早在太祖皇帝伐门阀时就去得差不多了。
对傅家宗族,傅明姜其实并不太重视——家道中落,又后继无人,母亲再抬举,如今最体面的也只是个三品布政使。
“怎么不向上找?贵太妃族中亦有未出阁的姑娘,勤王的小女儿今年也及笄。”
靖安大长公主咽下药,不急不缓道:“若非你们淘气,你弟弟的胳膊若是好的,他想要谁我都给他,论是大魏的公主、番邦的王女,论是卖花的姑娘,我都给他。”
说的是七八年前的旧事。
阴沟里翻了船,明明是看场好戏,偏偏弟弟要混在里头假戏真做,谁晓得那根树杈砸下来,能砸到弟弟胳膊上?
好好看场戏,反倒叫他们不舒服了好久!那夜之后,他们连日回京,提议的常豫苏被他爹拿藤条抽得脸肿了好些天;她也因为带着弟弟胡来乱搞,被母亲关了十日的禁足;薛晨没听说受了什么罚,但他娘向来重名声,应当也没得个什么好果子吃
论下场最好的,就是她家玉郎,没听说受了什么罚——公爹最是通情达理的,明明是那些下贱乡民的错,是那个贱女人放火烧山,弟弟胳膊筋骨被砸断,怎么能怪他们呢?
傅明姜低头抿唇干笑了一下。
靖安吃完药,便叫傅明伯去午憩,余下母女二人。
傅明姜一边帮母亲擦拭嘴角,一边似不在意般漫不经心道:“再过五六日,关北侯禁足就解开了,听说御史台又派遣了五人前往苏州府审讯韩承让,我看杜州决堤案确凿到观案斋来,不过是早晚的事。”
靖安喜欢傅明姜动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