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頂上鋪了一層厚厚的雨氈。
婆子們先一步上前將垂在堂屋隔間的珠簾撩開,又多添了兩隻銀絲碳盆,以供薛懷取暖。
薛老太太將徐瑛瑛等人安頓在最裡側的一處隔屋裡,讓丫鬟們替她圍了擋風的羅帳,遣了太醫替她診治。
寧氏與徐若芝則是小心翼翼地坐在薛老太太下首的團凳裡,四周立著的都是薛家的旁親,團團密密的目光如針黹般冷厲不已。
“徐夫人是個聰明人,老婆子我也不就不與你繞彎子了。”薛老太太慢條斯理地擱下了手裡的茶盞,笑著對寧氏開口道。
寧氏身子一凜,揚起一抹討好般的笑意:“姑母有何吩咐,侄女悉聽尊便。”
薛老太太笑意一斂,她本就生了張肅正的容長臉,秉著臉不言不語時自有幾分養尊處優的威勢在,著實是讓寧氏不敢冒犯。
水榭內一片寂靜。
“本是繞了不知多少彎的親戚情分,我倒是擔不起徐夫人的一句‘姑母’,往後還是謹慎著些稱呼,省得平白惹人誤解。”薛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寧氏的臉“騰”地一下燒紅不已,羞窘與難堪一齊爬上心頭,最後摧成了一句:“是,老祖宗。”
“今日你府上的女兒不幸落水,我們懷哥兒又不是個見死不救的人。此番際遇也屬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倒不如讓他們結為兄妹,往後貴小姐出閣時,我們承恩侯府自有添妝奉上,徐夫人意下如何?”薛老太太如此道。
縱然寧氏不是徐瑛瑛的生母,平日裡也實在嫌惡徐瑛瑛這個怯懦的庶女。
可若是她應下此事,徐家豈不是要被人狠狠看輕,往後京城裡可還有徐家的立足之地?芝姐兒的婚事又該如何是好?
思忖再三的寧氏,便狀著膽氣回道:“無親無故的,怎麼好做兄妹?”
薛老太太料到寧氏不會痛快地應下此話,便冷笑著添上了新的籌碼:“芝姐兒瞧著也已及笄。倒是與我孃家的迪哥兒差不多年歲。”
寧氏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望向薛老太太。
薛老太太將她驚訝裡染著無盡喜意的眸色盡收眼底,不屑地嗤笑一聲道:“徐夫人如今意下如何?”
*
承恩侯薛敬川聽聞了溪澗裡發生的事,立時馬不停蹄地趕來了水榭。
他見自家母親正與徐夫人與徐小姐說話,便悄然地退到隔間,問起正在梳洗換衣的薛懷,“這是怎麼回事?”
薛懷長身玉立般地站在銅架前,胸前的衣襟半散半亂地敞開著,烏髮如瀑般垂在身側,他拿挽帶隨意一束,便恭聲答話道:“兒子路遇這位姑娘身旁時,忽聽得她身旁的徐家大小姐驚呼一聲,而後這位姑娘便扯住了兒子的衣襟,將兒子拉入了溪澗之中。”
旁人尚且不能確信徐瑛瑛落水一事是真是假。
可薛懷卻是清晰地知曉,這一場落水,是徐瑛瑛蓄意為之。
正是因為他毫無防備,才會如此狼狽地被徐瑛瑛拉入溪澗之中,兩人在刺骨的溪水中肌膚緊貼,已然是破了男女大防。
薛敬川瞧了眼無悲無喜的薛懷,嘆息了一聲後,問他:“你可中意柔嘉公主?”
薛懷冷不丁蹙了眉,清潤的面容裡隱現一分不虞,“公主是金枝玉葉,兒子不敢攀圖。”
“今日這事,興許也是件好事。”薛敬川一改方才的沉鬱嘆息,笑吟吟地說:“若是沒有這事,至多年底宮裡便要為你與公主賜婚,聖旨一下,你封閣拜相的路也就到頭了。我與你母親正苦惱著該如何推拒聖旨,如今倒是有了法子。”
薛懷天性聰穎,去歲被點了探花之後便進了翰林院當值,如今手邊的差事繁瑣又細碎,卻是為民生操勞的好差事,至多熬上兩年便能往上再升一升。
承恩侯資質平庸,靠著祖蔭得了個四品的閒散差事,升職無望,只能把希冀寄託在兒子身上。
話畢。
承恩公夫人龐氏也端著熱騰騰的薑湯走進了隔間,她出身洛陽氏族,面容清雅、氣度大方,最是得薛敬川的敬愛。
“夫人來了。”薛敬川眉開眼笑道。
龐氏先朝薛敬川斂衽一禮,而後便走到薛懷身旁,盯著他將一碗薑湯喝下肚,並道:“羅太醫說了,那位徐小姐並未落下病根,於子嗣一事上也沒有什麼妨礙。”
父母雙親話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薛懷怔惘了一刻,將利害關係考量了幾番,只道:“我與她有了肌膚之親。若不娶她,便是要送她上絕路。”
縱然瑛瑛算計了他,縱然他無辜被捲入溪澗之中,受了這一場風寒。可薛懷著實不是個會把旁人逼上死路的狠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