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7章 遍觀郡北(上)

小任、宣康隨著荀貞從車、騎上下來。小任瞧著那裡監門回去塾中,說道“這個裡監門也太膽小了吧?咱們只三個人,還能闖入裡中殺人放火不成?”

荀貞說道“此時正農人下田勞作之時,裡中應沒什麼人。咱們又騎馬帶刀的,是生面孔,裡監門謹慎點也是應該。”近年來兩次大疫,地方上橫徵暴斂,天災,因為活不下去而鋌而走險、聚集山澤為寇的百姓不在少數。前年,西鄉不就遭了流寇麼?裡監門謹慎小心沒有過錯。

三人等在裡外,一群破衣露腚的孩子玩鬧著從裡中跑出。一面跑,一面唱童謠。

荀貞傾耳,聽他們唱的是“車班班,入河間。河間奼女工數錢,以錢為室金為堂,石上慊慊舂黃粱。梁下有懸鼓,我欲擊之丞卿怒。”

小任笑道“沒想到在這兒也能聽到此謠,我還以為只有咱們西鄉唱呢。”

“此謠早就唱遍了天下。”

——這童謠唱的是當今天子之母永樂太后。今天子本為侯家子,河間王劉開之後,是先帝桓帝的堂侄。桓帝崩,無子,皇太后與父竇武乃遣人至河間迎今天子登基。“河間奼女”說的就是他母親。“河間奼女工數錢,以錢為室金為堂,石上慊慊舂黃粱”意為其母貪財,好聚斂,都聚錢為室了,還常苦不足,使人舂黃粱而食之。“梁下有懸鼓,我欲擊之丞卿怒”,講的則又是她教天子賣/官受錢,天下忠篤之士怨望,欲鼓懸鼓求見,主鼓的丞卿卻諂順天子,怒而止之。

這歌謠也不知是起自何時、源自何地,卻只便在這一兩年中就唱遍了各地。荀貞拉開坐騎,給跑過來的孩子們讓開路,說道“童謠是傳播最快的,凡有孩童處,必有童謠在。童子年幼,或許不知歌詞之意,但大人豈會不知?賈長沙所謂之‘百姓怨望’,就是這個意思啊。”

他沒有想到這次來郡北採風問謠,沒有聽到有關本縣長吏、縣中豪強的歌謠,卻反而先聽到了對朝廷不滿的童謠,嘆息連連。

宣康被他的話嚇了一跳,說道“賈長沙所謂之‘百姓怨望’?荀君,這話不敢亂說!”賈長沙就是賈誼,他當過長沙王太傅。“百姓怨望”出自他的《過秦論》,下一句是“而海內叛矣”。宣康讀過《過秦論》,著實被荀貞嚇得不輕。

小任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對“怨望”二字還是懂的,說道“老百姓要不埋怨才奇怪呢!荀君,就拿我來說。我家本也是有些地產的。十年前,咱們西鄉起了疫,我阿翁不幸也染上了。為給我阿翁治病,家中想盡了百法。請太平道的上師,不管用;藥湯,不管用。阿翁最終還是沒能好起來,撒手人間。為給阿翁治病,已用了大半家財,再又把阿翁安葬後,家裡已無半鬥餘糧,沒有一文餘錢。

“這個時候,縣廷又下來徵收賦稅。交不起,就要入獄。裡中俗語說‘縣官漫漫,冤死者半’,進了獄九死一生。沒辦法,只好向鄉里的子錢家以地為質,貸錢救濟。錢是貸來了,結果還不上。一來二去,地就沒了。……,荀君,我都二十多歲了,至今未娶,為何?拿不出聘財啊!要非因得了荀君收留,只怕我早晚要出作贅婿。待到那時,才真是丟盡了我任家的臉面!”

小任一臉的“往事不堪回”,又一臉的對荀貞感激涕零。

他在就食荀貞門下前,連飯都吃不飽,如今跟了荀貞,不但衣食無憂,且因辦事得力、忠心耿耿,得了荀貞的信任,被委以“掌管外庫”的重任。——荀貞把自己的錢分成了兩份,一份是內庫,由唐兒掌管;一份是外庫,由他管理。雖說這錢不是他的,但只要自家忠心,以荀貞的寬厚慷慨,還會少得了他?好好幹上幾年,別說娶親,做個富家翁也不難。

孩子們嬉笑著從他們身邊跑過,幾個膽大的歪頭瞅了他們兩眼,荀貞回以和善的笑容。

裡監門取水出來,用木椀盛著,依然充滿警惕,遞給荀貞,說道“沒有溫湯了,只有這些放涼的。喝完了趕緊走罷,——洛陽挺遠的。”

荀貞道謝,接過來喝了口,讓給宣康、小任。

他裝著熱,抹了一下額頭,抬眼瞧看天空,笑道“才三月底,天就這麼熱了。……,敢問足下,尊姓可是‘解’麼?”

“咦?你怎麼知道?”

荀貞點了點裡門,笑道“你們這裡門上不是寫著‘解裡’麼?足下既為監門,料來也應是本里人,必是姓解了。”

“你這行客,好生眼尖聰慧。”

荀貞顧望裡外的田野,裝作不經意,說道“你們這地方好啊。”

誰都喜歡聽別人誇自己鄉里。這個裡監門的臉上露出笑容,問道“怎麼好了?”

“你瞧,北邊就是潁水。凡臨水處,必有靈秀匯聚。我猜,你們這個裡肯定出過貴人。”

裡監門哈哈大笑“哎喲,沒想到你這行客不但眼尖聰慧,還頗有幾分眼光。俺們這裡中的確出過貴人。”

“噢?我還真猜對了?不知是哪位貴人?”

“俺們陽城有一個大名士,你知是誰麼?”

“足下說的可是‘天下良輔’?”天下良輔杜周甫,與李膺並稱李杜的杜密是陽城人。

“正是。”

荀貞故作驚詫“杜公莫非是此處人?”

“你這行客,剛誇了你聰慧,怎又糊塗了?俺們裡既名為解裡,裡中自然都是姓解,杜公又怎麼可能是俺們這兒的人?……,不過俺說的這個本里貴人,倒是確與杜公有關。”

“此話怎講?”

“俺們裡中這人給他駕過車。”裡監門得意洋洋,炫耀似的說道。小任、宣康忍不住笑了起來。裡監門翻臉生氣,怒道“有什麼可笑的!你們給杜公趕過車麼?杜公活著時,天下有多少人想給他駕車卻求之不得!瞧你們幾個這副尊榮,便是給俺駕車俺都嫌!莫說杜公。還笑?”

小任怒道“大膽!”宣康亦是變色,差點就脫口而出“豈敢在督郵面前放肆無禮?”

荀貞急將他倆制止住,深有同感地對那裡監門說道“足下所言甚是!我曾聽人說,說潁陰高陽裡荀家的六龍先生曾給有‘天下楷模’之稱的李元禮駕過車,回家後,高興地對家人說‘今天我終於給李君駕車了’。李公、杜公齊名海內,能給杜公駕車的確是無上的驕傲和榮譽啊。”

裡監門回嗔作喜,喜道“還是你這位行客曉事!”

小任、宣康喝完了水,把木椀拿在手中,也不遞還過去。荀貞將在西鄉與鄉民們於田間地壟中交流時練就的閒扯本事拿出,東拉西扯與這裡監門說話,不動聲色地轉開話題,說道“我這一路走來,雖剛出了陽翟界、進了你們陽城縣,可卻也見了不少裡聚、農田了。說實話,還是你們這裡的麥苗長勢最好。我見離河不遠的地方種的還有稻子。這兩年年景不錯,風調雨順的。你們裡中的收成應該都挺好吧?”

裡監門沉下了臉,說道“好,好的很!”

荀貞只當沒看見他變了臉色,依舊滿面笑容地說道“早幾年接連大疫,總算老天爺開眼,這兩年能有個好收成。不易,實在不易啊。……,既然收成挺好,你們裡中的曰子應該過得也很是和美。”他向洛陽方向拱了拱手,“全都是因為聖天子在朝,主明臣賢,地方上州郡的牧守、諸縣的長吏也都體貼聖情,體恤下民,這才有了百姓安康,海內清晏!”

裡監門按捺不住,打斷了他,冷笑說道“你這行客,知道你是個文儒,不必文縐縐的,什麼安康、什麼清晏,這些俺都聽不懂。”

“足下似對我說的話有些不以為然?”

“那孩童們唱的童謠你也聽到了。天子聖明不聖明,俺一個鄙人,不知道,但郡裡的牧守、縣裡的長吏們體恤不體恤小民,俺卻是知道。”

“此話怎講?郡裡新來的太守甚有賢名,……。”

“郡守也許是有賢名,縣裡的長吏們?嘿嘿,嘿嘿。”

為您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