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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計吏郭圖(下)

這的確是郭圖不同意“澄清郡北”的真正原因。並且,他這一句,也說到陰修的心裡去了。

陰修之所以也不太願意“澄清郡北”正是出於和郭圖一樣的顧慮,會牽連到太多的人。行賄者、贓吏的子孫倒也罷了,贓吏的“舉主”卻全是朝中重臣。——他實在不想因此得罪他們。

這還只是贓吏。荀貞的那個文冊上且記了許多郡北豪強的不法事。

前漢有句話“寧負二千石,無負豪大家”。豪強們也都是各有些背景的。別的不說,便說那個沈馴,他女兒是趙忠侄子的小妻。處罰了他,會不會得罪趙忠?

貪官的“舉主”是重臣,豪強的背後是權宦。陰修怎不為難?就像荀彧說的,他質姓謹慎。他願意舉賢揚善,但他實不願誅惡去殲。因揚善可得賢名,而誅惡卻很有可能會招來禍患。

他轉目鍾繇,等著看他如何回答。

……

鍾繇說道“公則,君家世代衣冠,儒學傳家,當博通古籍,熟知古事。我且問你本朝自前漢始,便經常會遣使微服單行,觀採各地州郡的百姓風謠,以此來考課地方官吏,民贊則褒,民諷則黜,此是為‘舉謠言’。此制,是本朝獨有的麼?”

“自然不是。”

“那是源於何時?”

“周時便有此制,名為採風。”

“‘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烈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庶人傳語,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此句出自何處?”

“《國語》。”

“何意也?”

“聖天子當朝,當廣開言路,聽百姓疾苦,然後行政,方能不悖。”

鍾繇挺身跽坐,大聲說道“北部督郵至任,暮入陽翟,拜見過明府後,晨即出城,不辭勞苦,行訪九縣,是為了什麼?一去二十天,回來後連督郵舍都沒有進,過門不入,征塵未洗,便夤夜求見明府,又是為了什麼?正是為了給明府開言路!

“……,你也看過那文冊了,郡北的那些不法吏民,貪暴殘暴為民患,人民嗟怨已久!吾曹既然備位郡朝之中,就應該上為明府分憂,下為百姓解難。何來‘若將冊中之人全部治罪,則不可’之說?又何來‘就忍心讓那麼多的人受其牽連’之說?寧讓十家、百戶哭,不讓半郡八十萬百姓哭!孰重孰輕,公則,你難道看不出來麼?”

他的聲音很大,震動屋瓦,傳出堂外,在夜中傳出甚遠。

……

郭圖猝不及防,被他駭了一跳,但隨即緩過神來,反擊說道“令祖乃海內大賢。吾聞他昔年授徒常千餘,每教弟子律法,必言‘慎刑’二字。我與功曹同朝為吏,亦久相識,也常聽功曹說‘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為政之道當在寬仁,刑與德間,應以德為主,以刑為輔。此言甚是!奈何今對郡北九縣,必欲殺之而後快?慎刑二字,哪裡去了?”

聽他聽到了自家祖父,鍾繇改跽坐為跪坐,放低了聲音,端正地說道“慎刑,是為惜民。除民賊,更是為了惜民。此兩者並不違背。”

“惜民”這個原因是無法反對的。郭圖啞口無言,頓了頓,也只好不再提“慎刑”二字,再次改口,說道“惜民是應該的,可一次動九個縣,半個郡,牽涉到四個縣令長,佔我郡之四分之一,動靜太大了!恐怕會引起州郡非議,使吏民側目。……,元常,不可不慎啊。”

“先朝永興年間,南陽朱公叔出為冀州刺史。冀州部內諸令長,聞朱公至,解印綬去者四十餘人。朱公至部,奏劾諸郡,至有自殺者。相比朱公刺冀州,四個縣令長算什麼?……,朱公叔是南陽宛人,與明府同郡。我聽說,南陽郡人贊朱公正氣,說‘朱公叔肅肅如松柏下風’。明府,今若從繇言,誅九縣之殲,則何止南陽人贊,何止我潁川人贊,天下人都要贊!”

陰修默然。

郭圖覷陰修神色,反駁鍾繇“朱公時為刺史,職在監郡,奏劾部內不法令長是他的本職。”

“明府就沒有奏劾不法之職麼?郡守職在安民,不除殲,如何安民?”

“明府自就任以來,專以擢賢為務,賢士拔擢上來了,殲惡自然消退。且先擢賢,徐徐除惡,不為晚也。”

擢賢正是陰修的得意事,聞言拈鬚微笑。

鍾繇卻聞言薄怒,說道“便是今夜傳檄,明早行刑,百姓猶以為晚也。百姓處水深火熱中,盼明府誅惡如久旱之望雲霓,何來不晚?費裡的百姓已因貧困而殺子不養,難道要等到九縣都殺子不養?難道要等到十年後,郡中空無一人才‘徐徐除惡’?”

“我見督郵的文冊上所記,殺子之事畢竟只有費裡和費裡所在的那一鄉有,明令禁止就可以了。……,功曹若覺徐徐太晚,也大可現在就請明府檄諸縣,令長吏不得貪暴,不也就可以了麼?”

“若檄文管用,還要你我何用?”郭圖左拉右扯,總有藉口說辭,鍾繇漸有不耐,厲聲質問道“計吏執意反對明府除殲惡,可是因見事涉沈馴,懼趙常侍,固不敢用刑麼?”

鍾繇的這個質問可謂誅心之言,非常直接。

荀貞微愕舉,看向他,心道“自去年與鍾繇結識,我與他也見過幾次了,對談說話時,只覺得他笑顏爽朗,平易近人,從不以位驕人,本以為他是善良君子,卻不意也有言辭逼人時?”

不但他沒見過鍾繇怒,陰修、荀彧也沒見過。荀彧立即抬臉,先看了一眼陰修,見他面色如常,這才轉過臉,笑道“我常聞人言,說與鍾元常交,如坐春風。不意元常亦有怒時?”

……

荀彧是想打個圓場,可惜,郭圖不承他的人情。大約是因為被鍾繇說中了心事,郭圖勃然變色,羞惱成怒,側身按案,拉近了與鍾繇的距離,逼視著他,咬牙說道“我有一問,想問功曹椽。”

“說!”

“功曹椽必欲誅九縣為快,究竟是為了惜民,還是為了求名?”

“你!”

“功曹椽是不是想學岑公孝,要君致釁?為了邀求己名,而竟不惜令明府受禍?”

荀貞心中咯噔一跳,以他的城府深沉,聽得郭圖此問,也差點變色。若說鍾繇方才那一問是誅心之言,郭圖此問更是誅心之言。

——岑公孝,就是岑晊,“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瑨但坐嘯”裡的那個岑公孝。前朝桓帝時,成瑨為南陽太守任,用岑晊為郡功曹,悉委以郡中之事。當時,南陽宛縣有一富賈,乃桓帝美人的外親,依恃權貴,不循法綱,成瑨被岑晊說動,將他拿入了獄中,正要治罪,恰逢大赦。既有大赦,便理應釋放出獄,但岑晊卻“竟誅之”,並收其宗族賓客,殺二百餘人。雖後事,桓帝大怒,岑晊亡命齊魯之間,僥倖沒死,成瑨卻因此而死在了獄中。

……

郭圖此問一出,鍾繇登時漲紅了臉,他撩衣起身,來到堂中,面對陰修伏跪拜,說道“明府明鑑,繇絕無此意!若果因此事致罪,繇,一身擔之!”

郭圖“嗤”了一聲,說道“從未聞功曹椽獲罪,而太守不坐者!”

堂上的爭論進入了白熱化,陰修不能不說話。

他咳嗽了聲,笑道“公則,我深知元常之為人,你不可胡說。”對鍾繇說道,“元常,快快請起,請歸座位。”等鍾繇歸座,問荀彧“文若,你一直沒怎麼開口。你是怎麼想的?”

荀彧側身行禮,溫聲答道“昔伍子胥忠乎其君,直言諫爭,不避誅責,天下欲以為臣。天下的君主們都希望自己的臣子能像他一樣忠心耿耿。功曹椽雖稍微觸犯到了明府,但亦是出自公心。愚以為,此誠郡人之幸,此誠明府之幸。”

他這番話說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確。陰修說道“這麼說,你的意見與元常一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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