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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見她,便是在韓府。

那日他正在書房與老師議事,不知不覺間已至中午,忽聽得房門口一聲清脆的聲音甜甜的喚父親,他與老師雙雙抬頭,就看見一位粉衣少女立在門口。

粉色的衣裳,映著少女甜甜的笑容,那畫面彷彿他幼年時常見的暖春三月裡一簇簇的桃花,因那是他心中最美的景色,那忽然闖入眼簾的少女從此便成了他人生中最驚豔的色彩。

他才知道,那是他恩師韓肅的長女,名喚雲珮。

老師膝下無子,卻有三個女兒。雲珮因是長女,又出身書香世家,自然被教養的知書達禮,那時雲珮常常會趁他閒暇時捧著本書來向他請教,常常有許多問題要問他,他比雲珮年長,滿腹詩書且又是殿試的佼佼者,自然能輕鬆幫她答疑解惑。每當這時,雲珮總會報他一個甜甜的笑容,然後面若桃花的羞澀離去。他見過她在水亭中獨坐沉思的身影,也聽過她幽幽飄渺的琴聲,他總是遠遠的安靜望著她,她若發現了,便會朝他溫婉一笑。那些情景在那樣柔似春水的時光中過去了兩年。

他什麼時候動了要娶她為妻的念頭?他想應該是在雲珮送了他親手繡的一方錦帕之後。他雖從不自輕,但也曉得大丈夫立業成家的道理,出身寒門的他在心中暗定決心,等到自己在京中基石穩固,事業有成時,一定向老師提親。到那時,以老師對自己的看重,雲珮對自己的情意,他們定能終成眷屬。

他歷經一番兢兢業業,努力進取,終於成了令人刮目的後起之秀,因他才幹突出,皇上提任他為刑部侍郎,他總算立穩了事業,終於可以向雲珮提親了。

然而那年七夕,竟成了他與雲珮在一起的最後回憶。

皇上五年一度的選妃,選中的正是他心中唯一不可替代的雲珮。

他還記得雲珮傷心的面容,哭紅的雙眼,他沒有別的方法,唯恨自己為何不早些說出他的心願,早些提親。

雲珮立在他面前,秀麗猶似燦爛的桃花一般,只是用很沙啞的聲音哽咽地跟他告別:“母親說,我是長女,就應像長子一般擔起韓家的責任,我真的不想去,可我沒辦法,對不起,對不起。”

她大顆大顆的淚滴下來,落在地上,也落在他心上。

蕭瑟的秋風中,他遠遠看著皇宮的馬車將雲珮從韓府接走,不久後便得知雲珮被封嫻妃的訊息。

他知道也許一切是可以避免的,只怪自己太過矜持自卑,就算他早些提親,老師未必不會答應。他不能原諒自己。他所能做的只是從此將雲珮深深藏在心裡,默默的遠遠的守著她,就算那以後的幾年都沒有機會再見一面。

直到前些日子他判斷出胡大要進宮行刺。當他差人送信給朱子琰,又急忙趕至宮中後,聽宮人說皇上正在沐華殿中陪伴嫻妃,他大驚失色,倘若讓那胡大傷了嫻妃,那他此生便決不能再原諒自己。於是他顧不得禮制約束等不及宮人通傳,立刻前往沐華殿。幸好他趕到及時,又有朱子琰出手,才沒叫胡大傷了嫻妃一絲半毫。

那也是他五年後第一次再見雲珮。他知道雲珮也認出了他,他向皇上俯首的余光中感到了雲珮盈在眼中的淚光。

可他們如今只能在這般情況下再見面。

再見面,她已是別人的女人,懷著別人的骨肉。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江允墨語停,房中沉默了良久。

雲琪吃驚的呆立了半天。她沒有想過江允墨與姐姐會有這樣一段前緣。

那時她年紀尚小,只記得姐姐要進宮前的那些日子一直精神不好,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偶爾見到姐姐,也總是一副剛哭過的樣子。母親說,那是因為姐姐捨不得家裡,女兒家出嫁前都會那樣的。

直到剛才,聽完江允墨的一番話,她才明白姐姐那時的痛苦。什麼家族的榮耀,無上的皇恩,那原來是用姐姐一己柔弱之軀,犧牲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換來的,原本該與心上人相守,一生幸福的姐姐,等來的卻是晦澀陰暗的深宮。聯想到中秋夜見到姐姐時,她眼中隱忍的思念悲傷,欲言又止最後卻化為了嘴邊一絲無奈的微笑,雲琪現在才明白那是什麼滋味。

雲琪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出的江府,回程的馬車上,歲末傍晚的寒意瑟瑟的滲進厚簾,冰透了她的手指,也涼透了她的心。

回到家正趕上擺膳,她寡淡的吃了幾口,便回了自己園中的小樓。母親以為她是為著安樂的事情心煩,只囑託了桂兒早點服侍她休息,也沒有多管。

世上從來不管誰人歡喜誰人愁,該來的一樣會來。

轉眼間年節就近在眼前,從小年開始,韓府全家上下人人都欣然忙碌著預備過年的事宜,韓大人剛升任太師,大小姐年後不久又即將臨盆,今年的年節,上門拜賀的人必會不少,細緻周到顧全禮數一向是韓夫人的行事風格,僕人們遵照指示自然事無鉅細都馬虎不得。

除夕夜一至,九州紛紛響起炮竹聲聲。京城更是熱鬧,從子時起,陣陣炮竹如隆隆雷聲不絕於耳,連片煙花如朵朵祥雲開滿夜空,整座王城都籠罩著滿滿吉祥瑞氣,連空氣裡都瀰漫著炮仗煙花的味道。新年伊始,初一天剛亮,城中的百姓們紛紛出門相互拜年,韓府也一如人所料,登門拜賀新年的人絡繹不絕。

雲琪早起為諸位長輩拜過新年,今早的早膳如昨晚的年夜飯一樣豐盛之至,除過府裡的廚師們精心製作的珍饈美味,當然也少不了幾樣宮裡御賜的稀罕貢品。只是自那日知道了姐姐當年的事後,望著這些所謂恩賜,雲琪再也無法下嚥了。

眼看著登門的客人越來越多,雲琪也就回了自己房中。這些日子她心裡沉悶許多,安樂,姐姐她們的事彷彿一塊塊石頭壓在她心裡,從前她還覺得除過有些無聊,日子也算輕鬆愜意,可如今她漸漸明白,越長大,那些自以為是的輕鬆便會隨著時光煙消雲散,每個人身上彷彿都壓著沉重的擔子,往後的歲月卻不知還有怎樣的艱辛。

她後來又去看過安樂幾回,慢慢的,安樂已不再哭,似乎接受了命運,她看著安樂這樣似乖巧的黯然,心裡卻更沉重。

她又想到朱子琰,最近一段時日沒有再見過他,只記得上次見面時他說過不久後要去江南處理事務,或許年節是與他的二哥一家一起過的吧。

聽著窗外偶然一兩聲的炮竹,前院中遠遠傳來的陣陣歡聲笑語,在年初一湛藍冷冽的寒意中,落月小樓顯得格外獨立幽靜。雲琪握緊了手中的玉玲瓏簪,原本冰涼的玉簪慢慢溫熱,她又想起了七夕那夜對朱子琰說過的那句話,喃喃自語道:“願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不論富貴人家還是尋常百姓,過年的習俗大都相同,無外乎親友間各種拜訪走動,聯絡感情。幾天後,父親帶給她一個訊息,衛國公與父親宴飲時提到,十五元夕,安樂想找她一起看燈會,問她可願陪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