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在一旁看著，以前他最恨的就是楚瑜這不羈的性子，從來沒有多少男女之防，在軍營當著將士中的侃爺，回家了除了面子上過得去，私下也全無大夫人的樣子。這樣的性子放在武將世家沒什麼，可放到書香門第出身的顧楚生眼裡，那就是大大的罪過。

他低頭將粥給喝了，楚瑜便坐在一旁和侍衛們聊天吃烤鴨。

然而二十年過去，他見過太多齷齪骯髒，此刻瞧著楚瑜嗑著瓜子，竟也只覺得可愛了。

聽了這話，顧楚生思索了片刻，終於是點了點頭。

只是楚瑜聊了半天，等他粥都喝完了，也沒同他說一句話，他心裡不由得有些難受。他雖然理解她如今是衛家大夫人，和衛家侍衛聊天沒什麼，和一個外人太過熱絡不好，卻仍舊扛不住自己內心那份心酸苦楚。

“不用不用！”楚瑜被顧楚生這拼命三郎的架勢嚇到了，昨晚大夫才同她說過，這人是對自己太狠了，再多狠一點就能把命給作沒了。她是來帶人回去告御狀的，不是來給他收屍的。於是她趕忙道：“你別亂動了，好好休息。現在也沒急到這個程度，你回去後還有一場仗有的打，給自己留點餘地。”

為什麼不重生得早一點……

“那我們就起程吧。”顧楚生果斷道：“我還撐得住。”

顧楚生閉上眼睛，有些怨恨自己。重生在他還是顧家大公子，重生在楚瑜還沒嫁人時，他無論如何，也要去搶了這門婚事才是。

她看著面前少年紅著眼，捧著粥，一時有些感慨，嘆了口氣道：“你趕緊喝粥喝藥修養吧，別想太多了，對養傷不利。我們還要趕緊起程……”

他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張開眼睛，終於打算不主動一點，於是開口道：“大夫人。”

不然她也再找不出什麼理由了。

楚瑜聽顧楚生這麼喚她，心裡十分愜意，轉過頭去看他：“顧大人何事？”

楚瑜姑且相信了。

“有些事想與大夫人商議，大夫人可否屏退周邊？”

這個理由……

楚瑜沒想到顧楚生會說這話，她瞧了一眼衛秋，見衛秋面色平靜，完全是無妨的模樣。楚瑜猶豫了片刻，知曉顧楚生此人從來不會隨便行事，必然是有什麼重要的話，才要屏退周邊的人。於是她想了想，抬手道：“那煩請顧公子放簾吧。”

顧楚生一手抬著粥，一手抬手來擦了擦眼淚，隨後抬起頭來，含笑道：“沒什麼，只是許久沒有人對我這樣好，一時傷感罷了。”

讓顧楚生把床簾放下來，隔著兩人相見，這也算是楚瑜的態度了。

還是說，這輩子她沒在他身邊，顧楚生性情大變了？

顧楚生沒想到楚瑜會說這樣的話，愣了片刻之後，覺得心裡有那麼些苦澀。

顧楚生這輩子最痛苦的時候就是他爹死的時候，那時候都沒哭，怎麼現在就哭了？難道還有比死爹更難過的事情不成？

他與她夫妻一輩子，從來沒有隔著簾子見過。

少年的顧楚生有多驕傲她知道，所以在顧楚生哭的時候，她嚇得小心翼翼開口：“這……可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然而他面上只能是保持著平靜，抬了抬手道：“請下簾。”

然後他就抱住她，把頭埋在她的懷裡，顫抖著身子，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晚月長月上前去，替顧楚生放下床簾，楚瑜朝衛秋點了點頭，衛秋便帶著眾人走了出去。等聽見房門關上，楚瑜坐在桌邊，平靜道：“顧大人有事可以說了。”

楚瑜被顧楚生哭得嚇了一跳，後半句“別耽擱我們趕路”生生被逼了回去。她這輩子沒見過顧楚生哭，哪怕是在他父親被處死，落難那些年，他最難過的時候，也只是沙啞著同她說一句：“你過來。”

“這一次你過來，是衛韞派來的吧？”

他想拉著她說這二十年，想告訴她沒有她的二十年，他活得有多難。可是那些言語止於齒間，只有熱淚湧上來，在楚瑜說出那句：“快把粥喝了吧……”的瞬間，驟然落下。

顧楚生聽著楚瑜的聲音在外面，心裡酸澀無比。如今房裡沒有人了，楚瑜卻還是這樣的態度，擺明是要同他劃清界限。

他捧著那碗粥，無數辛酸苦楚湧上來。

可是不應該的啊……

她死後二十年，無數人向他表達過關心，卻再沒有一個人，會讓他覺得，那份關心是真切的，發自內心的。哪怕是楚錦，後半生噓寒問暖二十年，也沒有讓他覺得有過半分心安。

顧楚生想不明白，她這樣喜歡他，願意為他跑了所有名譽私奔，怎麼就……這樣了呢？

他已經很久沒接受過楚瑜的關心了。

顧楚生剋制著自己的情緒，聽外面楚瑜道：“正是小侯爺派妾身前來救顧大人，如今張燈已為我衛府所救，顧大人所做所為，我衛府均已悉知，如今顧大人為姚勇追殺，小侯爺擔心顧大人安危，便讓妾身過來，救顧大人回京之後，將姚勇之事呈稟聖上，為顧大人主持一個公道。”

聽了這話，顧楚生心裡微微顫動。

顧楚生沒說話，他聽著楚瑜一口一個“我衛府”，覺得內心彷彿是被刀割一般。

顧楚生目光落在那烤鴨上，沒有移開，楚瑜以為他是饞了，便道：“你現在先喝粥吧，不適合吃那些。”

衛府和她什麼關係？衛珺都死了，衛珺明明都沒了，他們甚至都沒有圓房，她可能見都沒見過那個男人，就要把一輩子送給那個男人了？！

進去時顧楚生正在喝粥，七八個衛家侍衛守在他身邊吃飯，楚瑜帶著烤鴨一進來，那就是滿室生香，顧楚生抬起頭來瞧她，眼裡瞬間帶了光。楚瑜假裝看不見他的神色，將打包來的烤鴨分給侍衛後，來到顧楚生身前。

他腦中無數情緒翻湧，讓他一貫的理智幾乎都要毀了去，可他卻仍舊控制著自己，看著床簾上繡著的梅花，平靜道：“小侯爺下一步，是打算讓我去告御狀，他再聯合其他人保我。就不知我和陛下耗著的時候，小侯爺還有什麼打算？”

回去的時候顧楚生總算是醒了，楚瑜走進房間裡去瞧他。

楚瑜聽著顧楚生分析，顧楚生向來足智多謀，她也一貫信服，便道：“顧大人說的打算，是指什麼打算？”

一覺睡得很好，楚瑜睡醒之後，長月晚月伺候著她起來，顧楚生還在昏迷，楚瑜就帶著長月晚月去逛了會兒街，找了只烤鴨，吃完之後，打了包帶回去給衛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