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件产品内衬绣不同的苗族创世神话片段,"龙安心越说越兴奋,"只有拥有者才能看到的'秘密'。外表的LOGO可以简约现代,内里却藏着千年文化。。。"
会议室内响起一阵低声的议论。林总监的助手们快速交头接耳,其中一个年轻设计师激动地比划着什么。
"这。。。确实是个绝妙的主意,"林总监沉吟道,"但成本会高很多。这样的绣品需要完全手工,而且每件都是独特的。。。"
龙安心看向吴晓梅,后者微微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所以价格也不同,"龙安心微笑道,"每平方厘米一百元,起步价一万。可以根据客户需求定制不同神话场景。"
"一万!"一个助手惊呼,"这比我们预算高二十倍!"
林总监却抬手制止了助手的抱怨:"不,这个价值得。"她转向吴晓梅,"吴小姐,你能提供几个不同的神话场景供选择吗?"
吴晓梅沉思片刻:"十二个太阳、洪水滔天、蝴蝶妈妈、狗取谷种。。。大概二十个主要故事,每个故事可以衍生出三到五个经典场景。"
"太完美了!"林总监激动地说,"我们可以做一个'神秘苗疆'系列,每件产品附带一张故事卡片和创作者签名。。。"她突然想到什么,"对了,版权怎么算?"
龙安心早已准备:"版权永远归创作者个人所有,贵公司获得独家使用权五年。每售出一件产品,创作者获得10%分成。"
这个条件在奢侈品行业堪称苛刻,但林总监只是略微思考就伸出了手:"成交!我们需要在两周内看到第一个样品。"
"什么场景?"
"蝴蝶妈妈,"林总监毫不犹豫地说,"最经典的那个——从枫香树心中诞生的瞬间。"
送走深圳客人后,合作社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二十多个绣娘挤在会议室里,听龙安心解释这个订单的意义。
"一件西装内衬大概需要绣30x40厘米的面积,"他在黑板上计算,"按每平方厘米一百元,就是十二万!"
室内一片哗然。十二万相当于村里一家人三年的收入。
"但这么精细的绣活,"吴晓梅冷静地提醒,"一个人至少要绣两个月。我们没那么多熟练的人手。"
"可以分工,"龙安心提议,"一个人专绣蝴蝶翅膀,一个人负责枫香树纹,最后再拼接。"
老绣娘们议论纷纷。这种分工法违背了苗绣"一人一图"的传统,但面对如此大的订单,似乎又没有别的办法。
"我不接。"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众人转头,看见务婆的养女阿雅站在角落,脸色阴沉。"苗绣是祖先传下来的魂,不能拆开来卖。"
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龙安心知道阿雅的话代表了一部分老人的想法——文化传承比金钱重要。
"阿雅姐,"他轻声说,"我们不是卖掉'蝴蝶妈妈',而是让更多人了解她的故事。绣在内衬,只有拥有者能看到,不是更神圣吗?"
阿雅皱起眉头:"汉人买去,有几个会真心尊重我们的信仰?"
"那就加上条件,"吴晓梅突然说,"每件绣品背面必须绣上星辰纹——那是给祖先看的记号。购买者要承诺尊重这个传统。"
这个折中的提议最终获得了通过。会议决定由吴晓梅、阿雅和另外三位技艺最精的绣娘负责首件样品,其他人根据能力分工协作。收益的50%归创作者,30%归合作社发展基金,20%用于村文化保护。
散会后,龙安心留下来整理合同草案。窗外,夕阳将雷公山染成金色,鼓楼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广场上。他想起藏在柱中的那张皮纸,还有不到十天就是"龙抬头"了。。。
"还没忙完?"吴晓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换回了日常的苗装,银饰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马上好,"龙安心收起文件,"样品准备得怎么样?"
吴晓梅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绣绷:"画了草图,你看看。"
绣绷上的白绢已经用炭笔勾勒出图案轮廓:一棵巨大的枫香树,树心处一只蝴蝶正破茧而出,翅膀半展,栩栩如生。构图之精妙,让龙安心屏住了呼吸。
"太美了。。。"他由衷赞叹。
"这才刚开始,"吴晓梅轻声说,"最难的是用'破线绣'表现蝴蝶翅膀的透明感。"她展示了一缕丝线,细得几乎看不见,"要把一根线分成十六股,每针不超过两毫米。"
龙安心难以想象这是何等精细的工艺:"两个月真的够吗?"
"如果只睡三小时,也许。"吴晓梅笑了笑,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有个想法。"
她凑近龙安心,发间的银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带着山间草药的清香。"我想在蝴蝶翅膀里藏个秘密,"她耳语道,"只有对着光才能看到的图案。"
"什么图案?"
吴晓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一片已经完成的绣片——蝴蝶左翅的一小部分。她示意龙安心对着窗户举起绣片,夕阳透过细密的丝线,在地面上投下一个清晰的影子——那是一个小小的人形,站在山坡上,背景是初升的太阳。
"这是。。。"
"我们第一次见面,"吴晓梅的声音几不可闻,"你从广州回来那天,站在村口的山坡上。"
龙安心心头一震。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他提着破旧的行李箱,站在山坡上俯瞰阔别十年的村庄,内心充满迷茫与抗拒。而吴晓梅,作为村小的代课老师,被派来帮他安顿。。。他从未想过,这个场景在她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为什么要绣这个?"他轻声问。
吴晓梅低头整理绣线,银饰遮住了她的表情:"苗绣讲究'三真'——真情、真景、真意。没有真实的情感投入,绣出来的蝴蝶飞不起来。"
龙安心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注视着吴晓梅灵巧的手指,那些细小的针眼和茧子记录着二十多年与针线为伴的岁月。在那些他缺席的年月里,这个苗族姑娘是如何坚守着这些濒临失传的技艺,又是怎样看待他这个"叛逃"又归来的混血儿?
"晓梅,我。。。"
"别说,"吴晓梅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等样品完成再说。"
她收起绣绷,转身离去,银饰在暮色中叮当作响,像一首无字的歌谣。龙安心站在原地,手中那片绣像突然变得无比珍贵——那不仅是精湛的工艺品,更是一段被丝线封印的记忆,一个只有对着光才能看到的秘密。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雷公山后,鼓楼的轮廓渐渐融入夜色。龙安心摸出胸前的银钥匙,在黑暗中感受它冰凉的触感。再过几天就是二月二了,"地脉门"即将开启,父亲和曾祖父留下的谜题或许会有答案。而此刻,另一个关于心灵与情感的谜题,正随着吴晓梅的针线,一针一线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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